林襄从晦气中醒来,接着就听到一件更晦气的事情——
裴世子特地前来探望昨日“落水”了的她以及回京的祖母,带来许多补品及节礼,与礼品一道而来的还有一封请帖。
八月十五不仅仅是中秋节,还是裴家大娘子的生辰,裴府邀请林府阖家来裴府做客。
其实这请帖提前数日已经送入林府了,只不过当时林家老太太尚还在老家,帖中少了老太太名讳,如今老太太已回京,裴府特意给林府重新下了帖子。
晦气之余,林襄倒没有不情愿,她虽以身子不便为由没去前堂会见裴世子,但到底准备了准备,欣欣然随家人去宁信侯府赴宴。
宁信侯府门前热闹非凡,络绎不绝的宾客接踵而至,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虽说宁信侯府不似探花老侯爷和怡乐长公主在世时那般荣耀,毕竟家大业大,尊荣犹在。
容婉卿代林府送上贺礼,搀着林老太太在前面走着,林襄远远跟在最后,路过红漆大门与迎客的裴世子错身而过之时,疏离又不失礼节地对其略微一点头。
裴远想说什么,林襄疾走几步,迈入高高的门槛,没给他机会。
裴远目光复杂地追随着林襄的背影,顿了片刻。
前尘缘尽,林襄原以为自己与其再会之时情绪会激荡,不管爱也好恨也罢,毕竟从记事起,裴远伴随了自己短短的一生。
可当真正面对之时,才发现自己竟冷静如斯。
过去,来路踏错,往后,前路纷杂,但天宽地阔。
至于那个她至死都想知道的答案——裴远,你究竟曾经对我有没有过片刻的真心?
已然不重要了。
裴府分明还是“昨日”的裴府,隔世再见,却物是人非……
林襄恍惚了片刻,将情绪收整。
周围的欢声笑语被她屏蔽于耳外,她低头边走边心里密谋着什么。
忽地身后传来推攘之声,疑似有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侯府高门之外,裴峥信步登上侯府大门台阶,裴府管家瞧着来人面生,正欲上前询问,被齐明一掌推开:“瞎了你的狗眼,谁也敢拦,还不滚开!”
管家哪能抵过牛高马大的齐明一掌,当即翻了个跟头,摔下台阶,摔得鼻青脸肿。
裴世子皱起眉头正欲命家丁将人乱棍打出去,看到来人却是一惊,他怔了半晌,恍然认出对方正是他那便宜弟弟。
裴峥鲜少登门,侯府上下都快忘了他这个不受待见的外室子。
林襄听闻动静驻足回眸,心不在焉地望过去,陡然对上一双让人记忆深刻的眼眸。
劫匪?!
她倏地睁大眼睛,愣住了。
昨夜林府家将倾巢而出,并未抓到什么劫匪,为此,爹爹和母亲更加笃定她为了逃婚故意编造谎话一事。
奇怪,这个人怎么会堂而皇之出现在宁信侯府?
就在林襄愣神之际,春桃折回身寻她:“姑娘,夫人叫你呢,裴家大娘子等着见你。”
匆忙间,林襄被春桃带走,离去之时,她隐约听到有裴府下人快速通传,隐约说什么:“六公子回府了。”
清秋之季,天气凉爽,宁信侯府设的曲水流觞席。
男宾与女宾分坐两侧,林府门第高,又是裴家的准亲家,位于上座之侧落坐,那个位置视景绝佳,林襄一眼看到对面而坐的男席间有那个贼匪。
六公子……
哪个府上的六公子?
那贼匪似乎刚巧一抬眼,目光向林襄所坐的方向望过来,匆匆一瞬间,对方看着她似乎唇角勾了一抹笑意,林襄不动声色将目光挪走。
能出入席间的都是有身份地位之人,这个人,究竟是谁?
她暂且将涌上心头的疑惑压下,于席中快速扫了一圈,还发现了一个人——燕王妃陈芷瑶。
这位便是裴远念念不忘又得不到的白月光了。
往上倒个四五代,陈家与裴家多少也沾亲带故,陈芷瑶与裴峥二人算是远房表亲关系。
林襄细细打量陈芷瑶,竟从眉眼间觉察出自己与陈芷瑶之间的确容貌有相似之处,没有五六分,也大约有三四分。
这是她从前从未发现的。
不过二人之间的气质却相差甚远,太傅之女才绝无双、矜贵清冷,如冰山雪莲一般圣洁高雅,哪像自己这般……庸俗。
席间,林襄笑容甜美地应对各方应酬,时不时咳嗽几声佯装落水后身子不适。
当然,落水是假,咳嗽是真。
吃了几盏酒后,她借口身子乏累,退席歇息去了。
送她的便是裴府的掌事李嬷嬷。
穿过长桥过了庑廊,迈入客房的月洞门之时,林襄转身对李嬷嬷道:“嬷嬷,今日贵客甚多,你且忙去吧,不必招呼我,我自己去客房小憩一会,叮嘱丫鬟们莫要扰我,我睡觉被吵醒可是会发脾气的。”
李嬷嬷一脸褶子,笑起来和一朵干瘪的菊花似的:“好的,那老奴便不叨扰姑娘了,姑娘有事随时唤老奴便可。”
李嬷嬷将一干丫鬟屏退后折身回席间侍奉去了。
林襄看着她的背影玩味地笑了笑。
上一世,临死前,李嬷嬷是她见到的最后一个裴府之人。
还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李嬷嬷离去后,林襄换了身丫鬟服饰,立于月洞门之处没动弹,似在等待什么。
过了片刻后,隐约传来一阵凄厉尖叫,林襄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露出两个若有若无的酒窝。
春桃跑得气喘吁吁,跑回来汇报情况:“姑娘,那李嬷嬷落水了,正滋哇乱叫,小虎哥偷偷往那池塘中放了水蛇,李嬷嬷吓得魂飞魄散,众人正忙着抓蛇呢。”八壹中文網
林襄满意地一点头,背着手出了客房别院的月洞门,溜溜哒哒往另一侧走去。
春桃在后面跟着,小声问道:“姑娘,你为何要戏耍那李嬷嬷呀?”
林襄随口道:“我讨厌一脸褶子的人。”
春桃牙疼地眨眨眼,这算理由吗?
“我瞧着她对姑娘你很是敬重呢。”春桃又道。
“……敬重?”林襄挑了挑长眉,意有所指道,“有一种人啊,笑里藏刀,势利得很,你风光之时她使劲巴结谄媚,你落难之时,甭管曾经受没受过恩惠,她都恨不能踩你几脚。”
春桃不知道听懂没,她也不知道这个满脸褶子的李嬷嬷何时得罪过自家姑娘,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反正姑娘讨厌谁,她便讨厌谁。
听闻塘中有人落了水,大家伙都纷纷跑去看热闹、救人、抓蛇。
前方再过一个院子便是裴远的书院,今日裴府事多,调去正园中伺候的伺候,于后厨中帮忙的帮忙,留在各院的人手不多。
林襄瞧着裴远书院的侍者也好奇地跑去塘中看热闹,于是身形一闪进了院中。
她让春桃放哨,自己悄然潜入室。
陈芷瑶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更是写的一手好字帖,前世,林襄在裴远书房见过不少他收藏的字贴,其中便有陈芷瑶的真迹。
当时她还以为裴远只是单纯欣赏才女的才华,哪知人家欣赏的是人。
林襄想着她与裴远这门婚事,是必定要退,但是不能师出无名落人口实,她要让裴府哑巴吃黄连,不敢有任何置喙地将这门婚约给退了。
而裴远暗恋陈芷瑶多年,不可能没留下证据。
裴远与他那风流爹一样,喜爱吟诗作词附庸风雅,端着一张文人假正经的面孔,干着骚客的行径。
林襄一边细细琢磨着,一边在书房里翻了翻,蓦地想起裴远似乎有个珍藏着当宝贝的锦盒,至于里面放着些什么,她并不知情。
前世,自己只是个整日只顾吃喝玩乐又心无成算的小蠢货,哪有心眼去琢磨这些。
翻找了片刻之后,林襄直起身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于墙角处一幅不打眼的字画上。
那幅字画少了几分遒劲之力,多了几分俊秀之气,瞧着笔迹略显稚嫩,落笔之处沾了一点墨迹,这样一张略带瑕疵的字画用的却是上好的装裱。
这幅字画并没有落款,林襄却猜出了几分——大约这是陈芷瑶年少时期的习练之品。
她盯着那幅字画不由愣了愣神。
……吃飞醋?
谈不上,只是恍然觉得有些可笑。
前世的自己还真是蠢呐,每日傻乐呵,连枕边人有异心都不知情。
林襄自嘲般摇摇头,随后掀起字画在其后的墙面上敲了敲,声音空洞,果然是一处暗格,打开暗格,只见其中确实藏着一个锦盒。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将那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叠有一帕方巾,还有一打书信。
“啧,林姑娘,做什么呢?”忽地房门处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林襄一惊,手中锦盒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