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个月之前,凯恩斯的书房中,贾思琳家真正的家主召见了索菲。
作为一个平时不会展现出多少亲情色彩的掌权者,凯恩斯很少有时间和自己的亲人坐下来喝茶。
那一次,也不例外。
那并非是一个和睦的祖孙聊天,更像是冷酷无情的领导在给下属布置任务。
“索菲,我的孙女,你作为贾思琳家唯一的参赛者,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无论你最后选择的同伴是谁,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看着优雅,但实则冰冷的老人手中摩挲着金币,语气平淡地吩咐给自己的孙女:
“在合适的时间,杀死你的同伴,并且以他的生命献祭给那个神灵。”
“在祂彻底苏醒之后,以这件事为由让祂许下一个承诺。”
语气毫无异样,轻松的就像是在吩咐她给你泡一杯茶一样简单。
杀死自己的同伴,并将他作为祭品献祭给神灵。
“越是优秀的灵魂,应该能够换取更加优越的承诺吧。”
如此残忍且让人不齿的事情,在他的口中却一点都不困难,似乎只要抬抬手就能做到。
而那时,索菲的回答,同样没有迟疑。
她说:
“明白,祖父大人。”
“我一定,不会辱没贾思琳家的荣誉。”
无论自己选择了谁……
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贵族的手从来没有干净的,这样的小事,根本算不上什么。
就连她本身在成为白银议会的外交官之后,这样的事情也听过,甚至是做了不少。
又不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这样的事情,索菲很早就做过了。
那之后,索菲就开始了自己物色同伴的旅程。
就算是演,在表面上她也要做足十分的准备。
一些优秀的,足够有能力胜任自己同伴的优秀祭品。
能力特殊的、品质优秀的、实力出众的……
各种各样的人选在她的筛选中不断缩小,不断挑选。
除了宁封之外,曾经有几个索菲满意合格的人选,不出意外祭品就将在这几位人中产生。
如果,没有那次再与安东尼相遇的话。
青梅竹马。
未婚夫妻。
两人之间就算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爱情,两人的感情也绝对是深厚的。
可是在一刻,不知道是因为对方让自己出丑而感到耻辱,还是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怨气,索菲做出了决定。
她决定,让安东尼成为自己的同伴……
她选择将安东尼作为祭品,献给神灵!
或许,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而奇怪的,是凯恩斯在知晓索菲的选择后,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没有阻挠,也没有分毫的提醒。
如同,默许了一样。
而索菲在那之外还能感受到另一点。
自己的祖父,在那之后看向自己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
……
……
闪烁着光芒的匕首划过,向着安东尼的直直刺入。
嗤。
刀锋入肉,轻而易举地划破了安东尼的皮肤,划破肌肉。
“呃……”
痛苦的声音从安东尼的喉咙中挤出,他在昏迷中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鲜血飞溅而出。
从伤口中飞出的血液落到了索菲的手上和脸颊上,让身穿着残破礼服的她看上去多了几分惊悚。
滴答。
可是,那份惊悚,在这一刻却没有让看到这一幕的人感到恐惧。
滴答。
“为了家族的荣光……我必须要这么做……”
晶莹的泪水从眼角不自知的滑落,滴落到了安东尼的脸上。
表情依旧冷漠,但索菲眼角的泪水在这一刻就显得格外违和。
紧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她再也握不住手中的武器,垂下了头。
“但是……我做不到。”
小巧的匕首在最后的最后发生了一点偏移,没有直接刺入安东尼的喉咙,而是划破了他的脸颊,直直钉在地面。
“我,做不到啊……”
如果只是一个合作关系的同伴,索菲并不介意痛下杀手。
但安东尼不一样。
就算她自己认为安东尼在自己心里不算什么,就算她认为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多坚固。
但安东尼真的不一样。
在匕首下落的短短几秒之中,眼前像是走马灯一样闪过了大量的画面。
那些本以为忘记,本以为早就不再放在心上的记忆,不断在眼前闪回。
初次相遇的时候,一起在庄园里捉迷藏,两人在夜空下偷偷许下承诺的画面……
那时候,他说未来一定会和自己结婚。
“你这个……大骗子。”
啪。
用力扇了安东尼一巴掌后,索菲的手却没有继续抬高,而是停在他的面颊之上。
像是轻轻抚摸,又像是在感受着他的体温。
“我讨厌你花心!我讨厌你总是不把那些事情放在心上!讨厌你逃避的懦夫样子。”
你做出了承诺,却不去兑现。
你明知道我讨厌什么,但却还是那样去做。
“我讨厌你!”
充满着怒气和幽怨的话语在废墟中回荡,索菲完全放开了顾忌,大声说着。
“但我更讨厌的,却还是我自己。”
“我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弃你?”
明明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放下呢?
“现在,该醒一醒了吧。”
“因为我的丈夫,不该是花花公子,而是一个英雄啊。”
擦去泪水,索菲捡起匕首,然后……
用力扔向一边。
当啷。
“至少在这个比赛中,你表现得还没有那么差劲。”
虽然安东尼表现得不算出色,从一开始就一直呈现一种焦急慌乱的状态。
先是因为大意而被亡灵女仆伤害,后是情绪不对的时候和宁封起了冲突,看上去表现可以称得上差劲。
但自始至终,安东尼都没有让索菲受到一点伤害。
一丝一毫都没有。
一直都是保持着任劳任怨,任由索菲对他进行冷嘲热讽。
只有普通人实力的索菲,在亡灵遍布的世界,就像是一个脆弱的花朵,只要轻轻一捏就会破碎。
而安东尼做到了自己的职责,哪怕是在受到重伤的时候,他也没让亡灵触碰索菲的一根手指。
这样,也足够了。
索菲是这样想的。
至少,现在做到这样就足够了。
至于会不会要求太低了,那就随其他人说去吧。
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风评好的女人。
贾思琳家的女人,就没有一个好风评的就是了。
选择已经做出,至于未来该如何面对凯恩斯,那就是之后再考虑的事情了。
“嗯啊……”
痛苦的声音从身底下传来,躺在地上的安东尼苏醒过来,艰难地试图睁开眼睛。
他感觉脸上湿湿的,眉头皱了皱,但却牵扯到了身上的伤痕。
嘶!
这感觉,是水吗?
睁开眼睛,他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眼前的情况吓得睡意全无,直接醒了过来。
眼泪?
自己的未婚妻,居然一声鲜血地流着眼泪!?
“索菲……你!你怎么?”
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居然……
居然他妈的是有感情的吗!?
啊???
我还以为你这个家伙的心已经变得和石头一样硬了……
虽然心中是这样想的,但是多年来海王生涯练就的一身本领让他悬崖勒马,没有把真心话说出来。
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起不来,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量,并且伴随着全身的剧痛。
尤其是脸,火辣辣的……
“咳咳……发生什么事了?”
我身上的伤势都不重要,你先说你为什么在哭?
而索菲也不擦去泪水,吸了吸鼻子,平静道:
“……你的脸被划伤了,我在给你包扎。”
是,是这样吗?
本能觉得不对,但海王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
“哦,这样啊……”
了然地缓缓点头,艰难地叹息道:
“那就拜托你了,请你下手轻一点。”
点点头,索菲扯下一块碎布,擦拭着安东尼的创口处的鲜血。
“那个,索菲……”
“嗯?”
眉毛抖了抖,安东尼还是没有勇气提问,只能含糊道:
“我们……不,没事。”
但索菲并不买账,她点点头,状似随意地开口道:
“你不说,那我就说了,等回去之后,你趁早把你那些烂摊子收拾干净。”
安东尼:?
???
“呃,为什么?”
怎么突然这么强硬?
“结婚。”
了然点头,安东尼恍然道:
“嗷,这样啊,原来是为了结婚啊……”
安东尼:“…………”
嗯?
“……谁和谁结婚啊?”
而索菲,对着不敢置信的安东尼,目光中满是怜悯,平静道:
“你和我。”
咔!
焦急地想要起身,但结果只是本就错位的骨头再一次发出巨响,让安东尼的表情剧烈扭曲。
但就算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他还是奋力喊道:
“嗷!为什么啊!?”
将他毫不留情地按回去,索菲想了想说道:
“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是直觉吧。”
贾思琳家,最玄学,但也是最为相信的特殊能力。
直觉。
“你和我结婚,你一定会幸福的……大概这样说,你能接受吗?”
我不能接受啊!
“或者换句话说,安东尼你觉得在喜欢和讨厌之间,你会选哪一个?”
脸颊抽搐,安东尼看着索菲,好半天才嗫嚅道:
“这样选的话,大约是喜欢的吧……”
“那就好。”
好?好什么啊?
“顺便,如果是私奔的话,你家里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你已经想到这个地步了吗!?
安东尼想要吐槽,可是身体无法动弹,最终败在了索菲平静的目光中,艰难道:
“可能,呃,会有人庆祝吧?毕竟那些旁系也有可能有机会了,不过他们大概率是做梦,就看我家老头子的身体,再生十个都没问题……”
“等等!你不会真的想不开了吧?就算私奔,我们的开销……”
望着贾思琳家嫡系看自己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安东尼眨了眨眼,怂了下来。
行吧,你有钱,你了不起。
“就这样吧,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出去再说了。”
“哦……”
不知未来会是如何,但现在,安东尼觉得世界一片黑暗。
未来几十年的悲惨生活,似乎已经可以清晰地预见。
而在索菲和安东尼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这个场景中的第三人,一个纤细的身影隐藏在阴影中。
楚余,注视了这一整场的闹剧。
即使是在索菲真的要将安东尼杀死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出来阻止的打算。
她,一直用着纯净的眼神,表情平静地注视着。
楚余的眼中浮现了虚幻的天秤,似乎想要做些什么。
但她直到最后还是选择了继续隐藏,在那两人的声音消失后她也选择了退出。
……
……
“凯恩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再不给个说法,真的说不过去了吧?”
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询问中,在收到了通知之后,凯恩斯没有再回避。
他来到一众传奇之前,微微躬身致歉:
“关于各位的质疑,我会一一解释。”
“诸位,邀请你们的到来,其实逐星人比赛只是其中一部分。”
“真正的理由,是为了见证另一件事情……”
整了整衣襟,优雅的贵族老人不顾其他传奇皱起的眉头转过身,对着空荡的海域躬身行礼。
“请诸位,见证人类的奇迹……”
仰起头,他以不像一个老人的狂热态度,望向了看上去空荡的天空。
用力高呼道:
“凯恩斯代表贾思琳家,在此恭迎大人的降临。”
……什么?
传奇们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一直坐在座位上的奥古斯都缓缓起身,离开了座位。
并未同凯恩斯一样俯身,但他同样也挺直了身体,目光深邃地望向天空。
扮演着持剑者的塞西莉娅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头,目光中有些怀念,在心底低语:
“……真是好久不见了。”
下一刻,天黑了。
平静的海面上,忽然从天际投下巨大的阴影!
在奥古斯都传送而来的位置,空间出现了褶皱一样的波纹,展露了其内的真实。
隐藏在其中的超巨型古代建筑,人力伟力的顶点——天空之城!
时隔千年,再一次在世人面前显露了原本的模样。
而就在天空出现的同一时刻,坐在残破王座上的宁封也睁开了眼睛,身体直接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他忽然发现自己漂浮在了高空。
而没有搞清楚情况的宁封自然而然地目光下移,看向了视野中有人的方向。
而在游轮上所有人的目光中,则是另外一幅景象。
在凯恩斯恭敬行礼之后,宁封,忽然出现在了天空之城前方的天空上!
亦或者说,天空之城……
在宁封的身后。
他漂浮在高空,目光平静地俯瞰着脚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