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斯进门，远远就看见了坐在桌前的少年帝皇。
他平日没几次面圣的机会，他手上是不少案件，但大多为刑部下属部门关于民间的裁决，这些案件除非性质极其恶劣之外，并不用向上汇报。
说来惭愧，之前吕斯一直觉得容兮是个残暴不仁的君主。
也跟朝中不少大臣们一样，这么认为是一回事，做官办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说到底考取功名往上爬，就类似找个威风又更赚钱的长工。
吃饭赚钱嘛，不寒碜。
一直到容兮将卫杰拉下马，连带着本来嚣张的卫杰一派人心惶惶。
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他善断案，也更容易察觉别人察觉不到的地方。
单单卫杰这一案来说，就算是他也想不到这样有震慑力的法子，那必定是深思熟虑，精明多智的人才能想出来。
他不是世家出身的读书人，脸皮比那些自诩清高的读书人要厚，也更识时务。
从他进入监察院开始，他就知道，证人会说谎，证言会有错，人心有不古，世道有不公。
唯有自己亲自看见的，亲自验证的，才有看见真实的可能性。
他在朝五年有余，查了那么多的大案，推翻了多少冤假错案，竟然也犯了这样的错误。
只听信朝堂传言，没有自己亲自验证，就认定这是一个成不了事的暴君！
想着那日听着容兮缓缓而来，轻柔却压迫力极强的话语，句句砸在他们脸上，吕斯就一阵激动。
接下来，他要自己一一验证她到底是不是他所向往的君主。
最多也就是赌一把。
若是输了，能丢掉的筹码最多是他自己罢了。
“臣吕斯，叩见陛下。”
“吕卿起罢，是由吕卿负责那些流民的安排？”
容兮看着对方，表情柔和。
对于能用之才，她向来脾气不错。
唯一打破了她这层友善的家伙，就是她身边坐着的这条傻狗。
这狗东西，蜜糖没用，就得上棍棒。
真不知道哪里来的狗毛病！
“是，流民总共一百三十二人，今早已经全都已经送到工程处，以劳抵过。”
“好。”
干事麻利，不错。
容兮点了点头，眼底赞许，笑容越发和善。
吕斯低眉顺眼也不敢去看容兮，当然看不见容兮的表情。
而坐在旁边的楼星散饭也不吃了，看着容兮那带笑的样子。
浅色的唇不多不少，勾起一个轻笑，那本来就绝世无双的面容好似更加瑰丽。
楼星散自己都不记得，容兮上次对着他笑笑是什么时候了。
他又看了一眼那小白脸，扯了下唇，这个时候倒隐约回想起来这位吕大人在民间的威望来，皮笑肉不笑。
“吕大人来的未免太早了，这种禀报的事情完全可以晚点再说，至少要早膳后吧？”
没看见打扰到陛下用膳了吗？
吕斯才反应过来，想了想现在的时间，还有陛下柔弱的身子，一时之间有些懊恼。
“无碍，朕已经用完了，”容兮扫了那边懒散，大马金刀坐着的‘傻狗’，“吕大人可用过早膳了？”
“臣上职之前用过了。”
看看，看看！
他自己吃了，就不想着别人。
这样的臣子……
楼星散心里正嫌弃。
“那吕卿随朕来，书房议事。”
容兮站起身来。
楼星散一呆。
“楼卿慢慢吃吧，朕就不一起了。”
容兮这声音冷冷淡淡。
跟刚刚和吕斯说话的时候形成鲜明的对比。
眼看着那小白脸跟在容兮身后进了书房。
楼星散看看书房的位置，低头看看自己的粥碗。
艹，搞的什么区别对待？！
他几口喝完了粥，看着旁边带着讪笑看着他的徐公公。
“你们再去拿点点心来，要好消化的，她这才用了多少？”
“是。”
在这一点上，徐公公倒是非常认同楼星散的话。
吃的多，吃的饱了，身子才有精力撑得住，陛下的确吃的太少了。
但是——
“那王爷，您今天——”不如先回去？
“你们端来，我去给她送。”
楼星散这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他今天还非得缠着容兮，让她把昨天的话再说一遍，让他好好感受感受！
——
书房内，越是与容兮说话，吕斯就越是心惊，越是心潮澎湃。
容兮是个非常好的倾听者，话不多，但跟她说话一点都不会卡壳。
对方总是恰到好处的提出关键的点，让他的大脑不得不飞速运转，来回答容兮的问题。
就是不曾想到，容兮首先问的不是关于这些年他手里处理的一些官员的相关勾结，反而是问起了历代帝皇谁都不会太多在意的民间冤假错案。
说着吕斯不知不觉缓解了紧张，正绘声绘色的跟容兮说着民间的一犯人是怎么利用时间差作案，最后让自己的仇人顶罪，差一点就逃脱的事情。
吕斯讲完见容兮听得入神，垂着眸子还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今天这一早多少了解了他们这位陛下，于是大着胆子开口，“陛下，您是想要了解什么？”
容兮指尖点了点桌面。
“了解民。”
她淡声还含着笑。
她看不起旁人，她高傲自大，她自己可以说自己拥有这个世界上你能想到的所有坏脾气。
但只要是她想要达到的事情，那必然会达成。
整顿大魏，手握重权，恢复身份。
“朕在想，除了这些手段高明的，其余这么多的冤假错案，是查不出来，还是不用心查。”
那自然是不用心查了，刑部的某些人根本没有把百姓的命当成人命，说到底爬到这里，弱肉强食，理所当然。
吕斯一路摸爬滚打，见惯了冷暖，查案很多时候也是为了乐趣，并没有百姓称赞之中那么高风亮节。
“大魏现在的冤假错案比起往届刑部来说，已经好了很多了。”
容兮笑，“还不够，吕卿，皇城是磅礴巍峨，但如果视百姓如蝼蚁。”
吕斯缓缓抬头，正对上容兮那张苍白面孔，漆黑瞳仁染着疏狂野望，又好似带着细腻柔情。
之前没意识到，这位陛下着实好相貌。
容兮慢吞吞。
“你怎么能知道，若是怨恨日积月累，最后是百姓为蝼蚁，还是皇城为蝼蚁？”
这声音愣是让吕斯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