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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近半月的时间,燕卫忠与顾微凉谁都没轻举妄动,但皇上对燕将军是肉眼可见的愈发客气,各朝臣皆不知缘由,谁也没想到不声不响中燕卫忠以修养身子为由交还了小半兵权。
而这半月来,周沅日日窝在沁雪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李菁菁邀她吃茶的帖子都被她给回拒了,一本账簿从早捧到晚,还将一些生事又不听话的丫鬟给打发出去。
正这时周沅忽然想起什么,仔细瞧着册子上的丫鬟名字,顺口问了句:“妗楚在哪个院子做事儿?”
她轻轻扫了一眼,册子上是没有妗楚的名字的。
自打上回她被周沅安排出了沁雪苑,又恰逢后来安王府出事儿,周沅便将此人忘的一干二净,方才整顿府里的下人时才突然想起。
吴妈妈恭敬的回道:“听说是做事毛手毛脚,有一回冲撞了公子,被赶出府去了,再之后老奴也不知她的去处。”
毛手毛脚?妗楚做事可谓是小心谨慎,滴水不漏…
周沅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也没再深究。
秋婵顶着一头汗从外头进来:“姑娘,三姑娘放了,但人已经病晕过去,奴婢叫岳大夫过去瞧着了。”
周沅翻过一页册子,冷不丁瞧见王妈妈的名字,指间一顿,抬眸问:“老夫人身子可大好了?”
“说是好一些,但还下不了床,恐怕还得再养一阵。”
秋婵说着略有疑惑,不知这段日子姑娘怎就开始操心府里的事儿,小到丫鬟犯了错,大到老夫人的身子,都一一问过。
周沅摸了一颗蜜饯丢进嘴里:“王妈妈伺候着?”
秋婵点头:“老夫人身边就王妈妈贴身伺候着。”
“老夫人病的这些日子,临安堂是王妈妈做主?”周沅扬了一下眉。
秋婵迟疑了一下没应答,按理说定是王妈妈在做临安堂的主,但这话说着便有些别有深意了…
“吴妈妈。”周沅撑着石桌起身,将这名单册子交给吴妈妈:“您是府里的老人了,挑个嘴严又懂分寸,拿的住事儿的去临安堂伺候,王妈妈年龄大了,该送回乡享福去了。”
吴妈妈正接过册子,闻言手一顿,惊讶的看向周沅。
一旁的两个丫头亦是一怔,夏荷嘴快的问出来:“姑娘,您是要赶王妈妈走?”
说罢她捂了嘴,重新道:“姑娘,您是不想王妈妈在顾家伺候了?”
周沅神色自若的点了点头:“老夫人在她服侍下病了这么些日子,可见王妈妈心不够细,不会伺候人,老夫人的身子金贵,玩笑不得。”
几人面面相觑,自然知道姑娘这话里别有深意。
王妈妈确实是个五大三粗的性子,嘴还碎,没个眼力劲儿,处处挑事儿,对沁雪苑时不时也是阴阳怪气,夏荷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可说到底,这王妈妈是孙氏从永安县带来的人,伺候孙氏这么多年,也是孙氏唯一的心腹,如今要让她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可姑娘,这是不是该先问过老夫人?”夏荷询问。
周沅抿了抿嘴,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问什么?”
她闻言转身,是顾微凉回来了。
男人一身暗红朝服,踱步过来时顺带抽走她手里的账簿丢给吴妈妈,抬手在她额前挡了一下:“不晒吗?”
周沅顺势将抓着他的手腕将那只手拉下来,向一旁吩咐道:“吴妈妈,这事儿你去办吧。”
吴妈妈应声退下,又听周沅在吩咐秋婵去厨房端酸梅汤来。
屋子里,顾微凉被小姑娘拉进来,就听她啰啰嗦嗦的在问:“你热不热呀?热吧,外头好晒。”
顾微凉好笑的看着她:“知道外头晒你还在大太阳底下站着。”
周沅没答话,熟练的去解他朝服上的腰带,这半月来周沅没少做这事,三两下便替他褪了朝服,换了身暗蓝色衣袍。
顾微凉没阻止她,老老实实站在梨木架子旁由着她伺候,这半月来小姑娘热衷于当个好妻子,认认真真在跟吴妈妈和杨姑姑学东西,看她乐的自在,顾微凉也不愿扫了她的兴,索性随她去。
丫鬟端了解渴的酸梅汤进来,本是周沅给顾微凉准备的,可坐下后男人却饶有兴味的一口一口喂着她。
他边喂边问:“今日学了什么?白管家又拿账簿给你看了?”
周沅低头抿了一口,含在嘴里应了声,点头说:“是几处永业街的铺子,吴妈妈教我对账。”
顾微凉没说什么,顾家的铺子庄子本来就要交到周沅手上,她肯学也是好的,身边几个妈妈虽然靠谱,但到底还是不如枕边人可靠。
周沅想起什么,忽然抬头:“我叫了二姐姐回家,若是出什么事儿,二姐姐会给我出主意的。”
昨日顾微凉便同她商量过,今日午后去周家一趟,蘅宜的事也不好一直拖着。
这段日子周渲日日往绿釉巷跑,迟早要被发现。
顾微凉停了一瞬,点头应下。
其实这事要说服周成禄,不如说服柳氏。说到底,周渲娶了蘅宜为妾室,于周成禄与周淮在仕途上都更有好处,唯一不足的便是后宅女眷们的脸面。
一个当过妓,怀着他人之子的女人,别说是妾室,哪怕是做通房都是脏了自家的门楣,若是传出去,周家的女眷在外人面前岂不是贻笑大方。
柳氏这样一个高门显贵的大夫人,最看中清白二字,也最紧着面子。
蘅宜要进周家的门,最难的是柳氏,而非周成禄。
然而出乎周沅的意料,他二人到周家时,却不见周成禄于柳氏。
周沅拉了个丫鬟问,那丫鬟小心翼翼看了顾微凉一眼,犹犹豫豫说:“姑娘不知,老爷夫人都在祠堂呢,三公子好像又犯事儿了,方才气的夫人险些晕过去,老爷正动着家法呢。”
周沅一愣,哑然失声。
反观顾微凉倒是神色自然,似是早有预料。周渲虽然平日看着轻浮放纵,但毕竟也是个七尺男儿,自己喜欢上的姑娘,再怎么也不能让旁人帮他开这个口,总得他先开个头。
顾微凉拉住就要往祠堂去的姑娘,熟门熟路的将她带到前厅去。
这个时候周成禄要动家法,旁人是拦不得的,倒不如等他气消了大半,他们才好劝说。
然而得知周沅与顾微凉这个时候回了府,又联系到周渲的事,周成禄最后一鞭子落下便摔了鞭子,扶着脑仁发疼的柳氏去了前厅。
丫鬟见状赶忙过去扶着周渲,心疼道:“三公子,老爷这回打狠了。”
周渲面色发白,倒抽了一口气:“蘅宜那边——”
“您快别再惦记蘅宜姑娘了,她有那么个大宅子的人伺候着,倒是您,奴婢去请大夫来瞧瞧吧。”
周渲没吭声,一言不发的跪在祖宗牌位前。
那边,哗啦一声珠帘摇晃,周成禄冷着一张脸进了前厅,柳氏紧随其后。
周成禄目光略过周沅,直看向顾微凉:“你帮着那混账将那女子安置在了顾家的宅子里,是想看我周家的笑话?什么时候我周家的家事也由得你插手了!”
顾微凉缓缓抬了抬眸,倒是对周成禄对他的态度丝毫不觉有任何异样。
虽然如今周家已大有向皇上靠拢的趋势,但效忠皇上是形势所迫,除了效忠于皇上,他再无人可效忠。
而顾微凉说的不错,霍楚临是个好皇帝,这毋庸置疑。
但他依旧不能谅解顾微凉陷害太子,捏造圣旨一事,何况他为了达到目的,还逼着圆儿嫁给他。
“爹。”
周成禄盛怒之下,一道极低的声音传来:“这事是我做的,蘅宜是我安置的,也是我帮着三哥哥瞒着您和娘的。”
周成禄与柳氏皆是一愣,最后柳氏极为无奈的扶着额头:“胡闹!简直是胡闹!那女子什么身份,你就敢帮着你三哥哥藏着她?娘知道你向来与渲儿感情好,但也不能如此胡来啊!”
顾微凉抬了下眸,看来周渲还是聪明,没将此事全盘托出,待周成禄与柳氏盛怒到极致时再告知蘅宜的身份,更容易说服他二人。
周成禄静默片刻:“若真是你安置,怎不将人安排在你名下的宅子里,这没你什么事儿,扶着你娘回院子里!”
周沅去拉周成禄的袖子:“您别跟他生气,这真的就是我干的呀,也不能因为他脾气好您就老冤枉他吧。”
话说到最后,姑娘的声音愈发小声。
周成禄一滞,眉头拧起:“我冤枉他?”
周沅睁着双小鹿般的眼睛,还有些害怕,但依旧咬着唇点了两下脑袋。
周成禄:“……”
眼看周成禄沉默下来,周沅趁机就要拉着他往外去,不能让他留在顾微凉面前,要不一会儿又该动怒了。
周成禄拗不过她,不情愿的走了两步,回头看了顾微凉一眼,顾微凉朝他颔首,双眸含着零星笑意,笑的周成禄全身都不舒畅。
父女俩刚一出前厅便撞上了姗姗来迟的周沁,就见周沅立即松了周成禄的衣袖,二姐姐二姐姐的叫着:“二姐姐你进去看着些,别让娘气急了责备他,他惯来是个不会还嘴的。”
周成禄在一旁闻言,重重挥了下衣袖,冷哼一声抬脚径直离去。
周沅急着就要追上去,又放心不下前厅,周沁看她这紧张兮兮的模样着实觉得好笑:“快去吧,我看着呢,娘再是气,还能将顾大人吃了不成?”
周沅抿着唇点点头,迈着小碎步匆匆追上前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