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第一次遇到程商戈的时候，她没有选择相信他，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如果多年前的那天，她没有去重庆街，没有遇到落魄的李响，是不是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如果海难的时候，她没想过要去岛上给程商戈找救命的草药，是不是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像是看穿了她的所想，程商戈靠近她一步。
“天生灾，人生祸，都与你无关。”
许宝不作声地后退一步，然后牵起君儒和书曼的手。
“我带你们去找少帅。”
“你们的爹爹会回来的。”
“好。”
君儒应得响亮。
程商戈看着她沿城楼而下，身上的裙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脚印，不禁开口问道。
“你后悔了吗？”
许宝停住脚步，侧过身子，那一幕成了程商戈眼中最美丽的转身。
“你会赢吗？”
她第一次开口，问得不轻不淡。
“势在必得。”
“那你会杀了他？”
程商戈不假思索地问道。
“若我当日没有逃走，现在也是尸骨一具。”
许宝眸光黯了下去，低下头喃喃说了些什么，然后执着身边两个小孩子的手拾阶而下。
程商戈出神片刻才清楚了她在说什么，如遭雷击。
她说。
“可我不想他死……”
你不想他死，所以你后悔了，所以你后悔当日劝我离开了。
破庙相依，海难情谊，此时此刻通通烟消云散……
“将军。”
李响手握宝剑，自后而近，看一眼远去的背影，单膝跪地。
“将军，走吧，众将士还等着将军的调度安排。”
“她是青石道士的徒弟。”
程商戈忽然说道。
“听闻青石道士被你断了一臂，成了十足的废人。”
李响的身子颤抖起来。
“属下只知道对将军衷心……”
李响望向那个牵孩子一点一点走远的背影，她能随心所欲地做每一件事，是何等幸福。
才晴了没几天，程商戈的大军成功控制整座城市的时候天空又飘起雪，许宝领着两个孩子站在军营外，她进不去，只能看程商戈的大军势如破竹般将军营取下，如当初傅九城的手法一般。
许宝蹲下，揽住两个孩子小小的身躯，捂住他们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地上薄薄的积雪上被红色的血染过，刺目而狰狞......
加上风雪的关系，整整三日后程商戈才真正控制了海城的局势，程商戈站在城门前听士兵回禀。
“禀将军，傅九城的祖母及其他家眷、谋士青石道士皆是活捉，傅九城不知去向，完全没有离开海城的迹象，这样的话或许已经死在城内了。”
“她还在找么？”
程商戈问道。
士兵愣了下，不知道说的是谁也不敢冒然回答。
程商戈也没再追问，只道。
“放了青石道士，傅家那两个孩子送去海城的林家，别难为那户人家。”
吩咐完，程商戈望着眼前天地广阔的一切，神情间落寞沉重，恍然如梦一场，傅九城当日站在这里的心情也像他一样么，空得只剩下疲倦。
争争斗斗，到头来竟不知自己得到了些什么……
找不到……
怎么都找不到……
许宝已经不记得自己推开了多少个门，不记得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海城实在太大了，大到她找一个人怎么都找不到。
白茫茫的雪地里青石道士远远看着那个人影不停摔倒，不停翻开一个个让人恶心欲吐的尸体，把她自己身上也染了一身血，看上去疯狂得令人不敢目睹，忽然她被一具尸体拌倒，整个人呆坐在地上，沾着鲜血的手抹了抹眼，不懂是擦去什么，还是多了些什么……
“程商戈那么多兵马把海城搜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你怎么可能找到。”
许宝从尸堆中惊得回过头，青石道士坦然坐在椅上，左臂下的衣袖空空荡荡，染血的脸上忽然笑得凄惨。
“我害了你，也害了他......师父你说，我这种人活着做什么？”
一切都触不及防发生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才明白过来全是她的错。
她把什么人都害尽了。
她没想过这样的，真得没想过......
“别找了。”
青石道士朝她伸出手。
“或许他已经走了。”
许宝闻言摇了摇头，踉踉跄跄站起来往尸堆中继续找，青石道士忍不住喊道。
“你有没有想过是他自己厌倦了，以傅九城的性子，他怎么可能料不到程商戈会提前进攻海城，他怎么可能什么事都不做。”
许宝怔怔地回过身，青石道士继续说道。
“傅九城心思缜密，除非他自己放弃，论手段，他会斗不过程商戈吗？”
“可我找不见他……”
“找不到不是好事吗？这里都是死人。”
青石道士几乎是半哄着她。
“他幸许已经离开海城了，也许他正在找你。”
许宝蓦然想起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傅九城去了她买下的第一个公馆，如果他真得离开少帅府了，肯定会去那的。
像是找到了一线希望，许宝的眼里明媚了些，冲过来推着青石道士往外走了。
“师父，我们走，我知道他在哪了。”
“嗯。”
青石道士淡淡浅笑，很好地把眼底的黯淡掩饰过去。
她眼中的欣喜，让青石道士说不出傅九城逼他离开过，要他带着满车满车珍藏的医书离开，等他离开后百思不解又返回海城之时，程商戈的大军开始犯压。
那一刻，青石道士明白傅九城是想让他看尽医书给许宝治病，傅九城知道这些书不可能再有机会拿出海城了，因为他已经打算放弃了......
如此大起大落的一个人，命格极贵极险的一个人，他的心思......青石道士看不透。
而许宝还太过年轻，不谙权谋之事，自古成王败寇，不是每一个都能如程商戈东山再起。
许宝推着青石道士走出一段路后，一队士兵走了过来说道。
“程将军下令，请青石道士同其弟子许宝离开少帅府，立时不待。”
青石道士眉心一皱，面上不露痕迹。
“是，我们正要出去。”
青石道士转过头想要催促她，却发现许宝的脸色已经不对劲了。
为什么程商戈催她离开少帅府？难道......一种强烈的预感吞没了她，许宝猛地放开椅背，拼命地朝城门口跑去。
“喂喂，将军命你们马上出宫，不能多耽搁！”
士兵们在后面急得大声嚷叫。
青石道士叹了口气，该来的始终要来，比起让时间冲淡她的感情，这样更来得清清楚楚。
许宝跑到城门口被士兵们层层围住，刀枪全架在自己身上，她还没喊出声就看到傅双双抱着一个枕头蹦蹦跳跳地从城外走进来，被几个士兵押着从她面前走过，傅双双穿着高贵华丽的裙子不停地笑着，笑得诡异极了。
许宝呆在原地，傅双双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不顾士兵阻止退了回来，走到许宝面前笑意收了回去。
“你是许宝？”
许宝惊呆，傅双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大哥死了！赶紧回少帅府，别贪玩了，我还要去准备他的后事。”
见许宝的神色异常，眸光落在她怀中。
“这是我和大哥的孩子，以后是傅家的新的当家人，你见了我要称呼一声少奶奶的。”
说完，傅双双又抱着枕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疯了。”
程商戈从城内一步一步走出来，见她被士兵们层层围住，恼怒地扬手。
“都给我退下！”
疯了？
“听傅家的丫鬟说，她被送走之后，病情加重，疯很久了，每次仗着没人拦阻又返回海城。”
许宝凝望向傅双双那华服点缀后的纤纤背影，走着走着傅双双突然将怀中的枕头丢到雪地上，忽而蹲在地上，心疼的捡起枕头，嘴里嘟囔着什么。
“我......不会杀她。”
程商戈说道，他只能做到这一步。
“他呢？”
许宝问道，平静极了。
“他还在城中是不是？傅九城纵然再绝情寡义也绝不会放任傅双双不管的。”
让傅双双被程商戈活捉他怎么肯......
“还没找到。”
程商戈干脆利落地否决，又道。
“送她出城。”
几个士兵领命上前，许宝一把推开他们，擦过程商戈的身体一路跑进城中的军营，像是为了配合她心中所想，大厅中央横放着一块隆起的白布，长得......可以盖住一个人。
眼前忽然一黑，许宝手指死死掐进手掌心里，视线清明了，许宝才走到大厅里，手还没碰到白布就被人抓住，程商戈看着她冷静得过分的脸有些害怕。
“你何必......”
“我要看。”
许宝平淡地说道，手又要去掀白布。
这下面怎么可能是傅九城，怎么可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傅九城，他那么一个清冷自负的人，他怎么甘愿让一块白布盖着......
“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被烧死了，面目全非。”
程商戈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肯松开半分，那样子的一个人她怎么去承受。
许宝黑白分明的眼看着程商戈，程商戈知道她所想，一五一十地说道。
“军装没有烧尽，握在手里的一枚护身符也没烧完全，本想让傅小姐来辨认，但她疯了。”
程商戈挥了挥手，一个士兵拖着玉盘走近，上面仅一块衣角和半枚护身符，都刺目。
“当是我送少帅的生辰礼好了，往年我也从来没送过少帅什么礼。”
......
许宝伪装的世界轰然崩塌，一下子跪倒在了程商戈面前。
这一年，在政界和商界叱诧风云二十多年的傅家没了，海城又是程家的天下。
同年，程商戈退兵，留下了一位姓李的守城官，迎来海城崭新的一页。
傅九城，一个少年年仅十三岁步入险恶商界，十七岁成为少帅，平步青云成为万人之上的军阀，带兵占领十几座城池，驻守海城，却仅仅四年……这个曾经揽尽天下利益的少帅成了史册中最为落寞而神秘的一笔。
林晔在那场战役中死去，跟陆俏楚合葬。
林家夫妇伤心欲绝，一病不起，同年五月，林夫人去世，林老爷一夜白发，举家迁移，在临走之前，将两个孩子托福给了许宝。
四年后，南城，女娲娘娘庙。
跪坐在蒲团上的女子被一个小身影狠狠地扑抱住，差点摔倒，女子睁开眼捶了小男孩一记，小男孩把脸往她身上蹭了蹭。
“娘，别拜了，我们出去玩。”
“君儒别闹。”
“去把妹妹找回来，我们该回家了。”
女子被他蹭得痒痒，只好从蒲团上站起被他牵着走，君儒生得白白净净，认错的人常常以为他是女孩子。
书曼的性子倒不像是女孩子，大大咧咧，喜欢舞刀弄棍，逢人便说，自己才是姐姐，而君儒白白嫩嫩的，是需要姐姐保护的弟弟。
倒是跟林晔，很像......
“妹妹已经被青石师公带回家了，她又闯祸了，庙里主持的佛珠被她弄坏了，她怕娘责骂，先跑了。”
“娘，师公生辰快到了，我们给他买一副画吧？”
君儒问得认真，女子却恍然，买幅画卷送青石道士，这话似曾相识。
君儒把愣神的女子牵到庙外一处卖画的摊上，摊主是一对老夫妇，她常来庙里进香也知道这对老夫妇常在这摆摊，喜爱把路过的香客描绘于画卷上拿来卖，或美貌或生趣。
君儒大声喊着。
“婆婆，我们要买画，送给我师公的！”
女子哑然失笑。
“娘还没同意，你就自己做主了？”
“没啊，师公说以前爹和娘就是送他画的，他很喜欢。”
君儒仰着头乖巧地眨眨眼。
“既然是师公的生辰，当然是师公喜欢什么我们就送什么。”
“油嘴滑舌。”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女子无奈地拍拍他的头，不过也认真地看起摊上的纸扇。
君儒也装模作样地挑选起来，忽然大喊。
“爹，娘，娘，是爹啊......”
女子被喊得一愣。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是才刚刚画的，你别给我把墨散了！”
婆婆大叫，要去抢画卷，一双小手却是捧着画卷拼命后退，死都不还。
“君儒，还给婆婆！”
女子气得教训，抢过他手里的画卷突然间傻了。
几笔勾勒，画上人西装革履，剑眉英俊，恰然回眸，惊鸿一瞥。
“娘，像不像你平日里画的爹......”
君儒说的什么话都成了杂音，扇上墨迹还新，是刚刚画的，女子立即在密集的香客里寻找，一双眼不停地找着。
她知道他不会死的，护身平安符未毁，就是他还平安，是他给她的答案......
他知道，南城是她的向往，更是傅云霆和许红穷其一生的向往，至死而归.....
为什么不见她？
君儒懵懂不解地跟着她穿梭在人群里，激动地想抢她手中的画卷，心疼得直嚷嚷。
“娘，娘，你别把画上的墨弄散了，刚画的呢，这可比你平日画的爹好看多了。“
”哎？娘！娘！画卷背面也有题字。”
“快看，什么月什么人。”
君儒一蹦一跳地挂在她的手臂上，逼得她不得不把画卷翻面过来。
画卷上面只提了两句诗。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
正文完，后续番外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