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邸报这种事情,沈毅已经驾轻就熟了。
毕竟邸报到现在,一共发行了八期,除了第八期沈毅没有参与之外,前面七期基本上六成以上的内容,是出自沈老爷的手笔,尤其是第一期,全部都是出自于沈毅之手。
也就是说,这件事对于沈毅来说,在业务上没有任何难度。
因此,这一次沈毅的重心不在于写好邸报,而在于写好皇帝交代的“命题作文”。
毕竟是能够直达天听的文章,如果写得好,被皇帝看中赏识了,那么作用可能会比沈毅在后续会试殿试之中写一篇好文章的效果还要好些。
因此,沈老爷十分重视,送别了孙谨之后,就自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思索良久之后,才开始动笔写草稿。
“夫胡齐伪赵者,原化外之民,圣贤未能教者也…”
“昔大陈盛世,胡齐俯首以降,受我诏命,是圣朝一鄙官而已…”
“然国逢危局之时,胡齐獠首;天时骤变之日,帝星飘摇。至今日已甲子有余矣…
“甲子以来,神州沉陆,血流漂杵,我与胡仇,不共戴天…”
“而今朝野之中,或有媚齐而求安,或有缩首以苟全,不见两淮累累白骨,圣朝口口悬棺耶!”
六十年前,世宗南渡之时,带了不少朝廷的高层一起逃到了建康,其中就有不少世族之人。
这些世族,最重故土。
因此,最初的那一批人,尤其是在北边长大的那一批人,在南边老死之后,并不愿意入土下葬,而是让子孙在墓园里挖地窖,将自己的棺材悬在地窖之中,不愿意下葬。
这些人,就非要埋在北方不可,不然连投胎都不愿意去投。
当然了,到现在六十年时间过去,当初那批人至今日已经没剩下几个,那些北方世族的人,在南边都已经埋了一代人乃至于两代人了。
不过即便如此,提起悬棺,这些北方世族的后人,还是难免会留下几滴伤心泪的。
写到这里,沈毅已经写了三四百个字,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番思路,然后提笔,一鼓作气将这篇近五百字小作文的草稿给写了下来。
内容很简单,非常贴合小皇帝的原意。
就是骂那些对北齐畏畏缩缩的缩头乌龟数典忘祖。
这种文章并不难写,难点在于如何调动情绪,沈毅写完这篇略带白话的草稿之后,又开始润色修改的一番,加了一点骈文进去,等到了接近傍晚的时候,他才终于把这篇小作文写完。
写完之后,沈毅犹豫了一番,还是忍住了在信里向高明,或者是向皇帝告密的事情。
至于告密什么,自然是告杨敬宗在邸报司埋眼线…
这种事情,其实是可以在信里写的,因为沈毅也可以见到高明,乃至于见到皇帝。
既然沈毅能见到,那么不管是孙谨,还是邸报司乃以及宫里的任何人,都不敢将沈毅给高明写的信给吞了,或者说给拦下来,因为如果真这么做了,沈毅明年年初去京城见到高明,不管是谁拦了这封信,都会自食苦果。
而沈毅之所以没有写这封信,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保护陈裕,也保护自己。
毕竟现在,那些人在明面上或者国法上动不了自己,但是那位杨相如果一个不高兴,派个山贼过来把自己给捅了,那沈毅也没有说理的地方去。
写完了小作文之后,沈毅先是出门吃了个晚饭,转悠了一圈之后,便跑到沈陵家里睡觉。
现在,只有在沈陵那里,沈毅才能得到几分清净,如果是在自己家睡觉,绝对是一大早会被那些登门拜访的人给吵醒。
在沈家美美的睡了一觉之后,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沈毅才回到自家书房赶稿,就这样一连三天时间,沈毅才把第九期邸报的稿子写了出来,认真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犯什么忌讳,没有提及到皇帝本人,以及前任皇帝,前前任皇帝的名字之后,沈毅才带着稿子去了一趟江都的悦宾楼。
在悦宾楼提了孙谨的名字之后,店小二便上去找孙谨,没过多久孙谨就把沈毅请到了他的房间里。
进了房间之后,沈毅才发现孙太监只在悦宾楼住了个普通房间,连上房都没有住。
这个太监…真是一朵奇葩。
一般当了太监之后,就已经失去了身为男人的终极目标,就连皇帝的位置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唯一能让这些太监上心的,就是“享乐”二字,一般宫里的太监,只要能够“出个差”,就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想方设法的在当地吃好的住好的,最好再能卡要一些“当事人”的好处。
但是孙太监不仅没有拿什么好处,反而还想方设法的替宫里省钱,这就说明孙谨这个人,多多少少是有些野心的。
大抵是因为,沈毅这件事情是要达天听的,因此孙谨处处小心办差,想要在皇帝那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把沈毅请进了屋子里之后,孙谨立刻弯身给沈毅倒茶,然后开口问道:“沈老爷写完了没有?”
沈毅很干脆的从怀里掏出自己写好的稿子,放在了孙谨面前,笑着说道:“宫里交办的差事,沈某向来不敢怠慢,这几天连天加夜的写,总算是写完了。”
孙谨两只手接过稿子,松了口气:“多谢公子,如此,奴婢下午就可以回建康交差了。”
沈毅微笑道:“孙公公好容易来一趟江都,哪能这么着急回去?宫里实在是催要这东西,孙公公就让官驿送回建康,你本人多在江都待几天,沈某要好好招待招待公公。”
孙谨面色严肃,摇头道:“沈老爷不懂我们这些在宫里做奴婢的。”
“我们这些人,进了宫之后,便全心全意的为陛下活着,这件事既然是陛下交办的,咱们做奴婢的,哪能假手于他人?”
“奴婢下午就动身回建康。”
沈毅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孙谨,然后笑了笑:“既然孙公公这么说,那我就不留孙公公了,孙公公回宫里之后,如果见到高公公了,就代我转告高公公,就说一别数月,沈某很想念他。”
想念,就代表有话说。
有话说,就可以写在信里让孙谨带回去,但是沈毅却没有写,就说明沈毅心里的话,不太好说出来。
沈毅的这个表达很隐晦,但是沈毅相信,高太监是能够听得明白的。
孙谨低着头,开口道:“沈老爷的话,奴婢一定给您带到。”
沈毅笑了笑,在袖子里摸索了片刻,然后摸出了两三片金叶子,放在了孙谨面前。
“这几天公公在江都,沈某忙着写稿子,未曾招待,公公若是看得起沈某,就收下这些,当是沈某请公公喝茶的茶钱。”
孙谨抬头看了看沈毅,又低头看了看这几片金叶子,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伸手将这几片金叶子收在了袖子里,然后对着沈毅恭敬低头。
“奴婢谢老爷赏。”
“劳烦公公跑一趟,我应该向公公道谢才对。”
说到这里,沈毅拍了拍孙谨的肩膀,笑着说道:“明年春天,沈某便会回建康去,明年若是有缘在江都再见,我一定请公公好好吃顿饭。”
孙谨心里颇有些感动,他对着沈毅深深低头。
“好,有机会一定叨扰沈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