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门没关,他的声音很淡,却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内。物理老师似乎是拉着江远汀往办公室走,边走边骂:
“你这什么青春期的毛病?年级第一很了不起?”
“了不起。”
“你不知道我儿子xx大的?你跟那个舒盏一样,清高得要死,看不起我就不学物理?”
“是看不起你,但,没学物理?”他笑了声,嗓音淡淡的,冷得人发颤,“你可以说她天赋不好,却不能否认她的努力。你有什么资格这样骂她?”
“物理不是人人能学的科目吗?学物理的门槛就要这么高,必须得有天赋?”
“偏科怎么了,谁不能有点力不从心的短处?身为老师,你不仅不鼓励她反而讽刺她,压制她的学习兴趣,师德呢?”
这话一放出来,后果显而易见,物理老师当时就炸了,抓着江远汀的手臂,长指甲几乎刺破他的校服——
“你敢这样对你老师说话?为舒盏出头?好啊,你们早恋?把你家长电话给我!”
“你不配称为老师,”他的目光慢慢地从物理老师身上挪开,一手揣在兜里,不紧不慢,“不就是xx大?市一中我能考。信不信我去读文科,考b大,让一中为我拉横幅庆祝?”
“你又在想什么?”
舒盏的额头被敲了下,她吃痛抬头去瞪他。她还没回想起来呢,当年江远汀跟一个物理老师叫板,后续怎么样了来着?一模在一月份,三月开学那老师就没来学校了。其实舒盏和江远汀读的初中不差,只是按地段招生,没有好班差班之分,一个班两极分化,老师也如此。
他们还被刚实习的大学生教过,什么都不会,拿着教案在黑板上写板书,写完了就干站在那尬笑,也是没待多久就走了。
再后来,初三下学期,江远汀要求舒盏停掉物理的大课小课,每周末来她的家,一天三个小时,不做别的事,专门做题讲题,愣是把舒盏的中考物理提到八十分。
八十分啊。
学物理两年,她都没考过八十分。
“一点别的事。”见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舒盏也懒得跟他解释,随口带过。
“不会。”
江远汀突然说。
舒盏:“……读了一天书,没脑子跟你打哑谜。”
“没什么,”他轻描淡写,“你的脑容量装不下谜底。”
舒盏:“……我走了。”
她气冲冲地拉开车门,督促舒父赶紧开走。舒父还没来得及跟江远汀打招呼呢,就被舒盏催着离开了,只好万般不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好的来下棋,你小子几个月了都没找过我呢!
彼时江远汀站在路口,瞧着那辆车,轻轻地笑了出来。
他们是不是想到一件事情上了?
一定是。
开学一个月,第一次月考。
舒盏跟班上人对了下答案,感觉还可以。她又去跟新同学对,大部分一致,一张卷子总有那么几个选择题不一样,这很正常。
不愧是魔鬼训练出来的人,这次前十肯定有她。
她这样想着。
老师改卷的效率向来高,没两天总分就出全了。舒盏晚上回家,天气终于允许她穿寒假买的新衣服,顺带别上蝴蝶结发卡——
客厅的灯开着,舒父没回来,舒母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她看向舒盏,打量的视线如毒蛇般吸附着,让舒盏无处遁形。她听见母亲嗤笑一声:“这才到四月份,新衣服买了不少,发绳发卡也换了一堆,舒盏,你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
舒盏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我没有……”
当母亲叫了你全名,她此刻的心情一定非常不好。舒盏实在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惹到她的事情了。
“那你成绩为什么会下降?”舒母看过来,眼神犀利得像刀子。
舒盏不明所以:“下降?我比上一次期末考试的分高了啊。”
她的心“咯噔”一下。
“分数有什么用?大家的分数都高,说明试卷简单,录取分数线自然也会提升,”舒母冷着脸,“黄佳妮是谁?新转来那个?这次年级第一是她,你第二。”
舒盏想起早上大家讨论分数。
她早就看到总分了,一早来学校被人团团围住,比较自己与她的距离。这种事情在上个学期发生了无数次,舒盏早已习以为常,对自己的第一也习以为常——
她报出了自己的分数,甚至去问黄佳妮。黄佳妮半梦半醒地说自己没看分,又说感觉考得不太好,有好多选择题都不确定……
她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怎么会考过她呢。
怎么会。
舒盏便说:“这些东西她上个学期就学完了,妈,他们上学期已经一轮复习,做了比我们不知道多少套练习……”
“你还在为自己找理由!”这下,舒母完全被点燃,狠厉的话连珠炮弹似的砸下来,“已经学完了又怎样?人家上补习班提前学了那么多东西,都能考名校?难道说提前学一下成绩就会提升?”
舒盏:“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舒母打断她的话,“跟你说了多少次,考了几次第一又怎样?你有把握说你就是学得好,能一直考下去,一直比别人优秀?天天带手机去学校,动不动就买衣服买饰品,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学生?”
“我看你现在是连初中的努力程度都不如。考了一个学期第一就飘飘然了?骄兵必败,老道理说了多少回,怎么就不理解呢?”
舒盏:“我没有骄傲,手机我没完,衣服发饰我觉得是我需要的。人家女生懂服装化妆品,牌子能叫出一大堆,我一个也没有听过,我今年十七了,衣柜都没挂满,是不是该有点自己买衣服的权利了?”
“别人懂服装懂化妆品,懂这个能考b大?”舒母笑了声,“高中是学习的时候,你晚接触几年上大学再去了解,不一样可以知道吗?衣服有几件能穿的就行了,你天天穿校服,买那么多漂亮衣服给谁看?放在衣柜里占空间又浪费钱。还有,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你果然天天拿着手机逛淘宝去了吧?”
舒盏:“我——”
舒母不容置疑地拉开她的房门,伸出手:“手机给我,电脑也没收,这段时间你不准碰电子产品。发绳发卡没收,只准用黑色,新衣服不能穿,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你不能这样!”舒盏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几分。
“我是你妈妈,”她神色未变,“东西么,考一次第一还你一件。等下就去买老人机换卡,要想联系还不简单?要是这个学期结束你还没把东西全要回来,就不要拿了。”
说罢,她关上门,留给舒盏一个冷漠的背影。
房间没开灯,完全转为黑暗的那一刻,湿热的眼泪掉下来。
第二天,舒盏提前十五分钟来到教室。
班上有几个在的,见她来,打趣了句:“舒盏,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舒盏“嗯”了一声,声音哑哑的,没什么精神。
同学只当她没睡醒,不再问下去。
黄佳妮早来了,安静地看着书。见舒盏过来,还友好地冲她一笑,并说:“来得真早啊。”
舒盏放下书包,“你看了成绩吗?”
“嗯,”她点点头,报了一个分数,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真的好惊讶啊。这次选择题很多不确定,跟大家对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选这种答案,没想到是我对了。不过你真厉害啊!没看你怎么刷题,却是第二名呢!”
她的语气无害,听不出任何讽刺与刻薄。
说出的话,却让舒盏心寒。
没看你怎么刷题。
原来在同桌眼里,她也是这样不够努力吗?
可黄佳妮呢?她也不是天天上课打瞌睡,晚自习睡觉睡到被老师拍醒?
“还好。”她说。
黄佳妮又说:“我有几道题想不通,你可以帮我讲一下吗?”
“我有点困,补个觉,”舒盏的口吻淡淡的,“你找找其他同学?应该有做对的。”
黄佳妮没执着下去,很自觉地说,“好,一会儿老师来了我叫你。”
舒盏趴下来,陷入沉默。
黄佳妮么,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心机,心里只有学习的学霸。
舒盏加了她的q//q,空间很干净,签名都是摘抄的励志句子,说话的语气都太正常,跟这个网络根本沾不上边,一看便是中规中矩的人。
她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她,难道只允许自己考第一,不允许别人考了?这又不是她舒盏的专属位置,是她太没用。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着舒母昨夜的话。
那时她根本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不争气的流出——她一点也不想让舒母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
可是啊可是,为什么不能允许她犯一次错呢?
她考了几次第一,就必须一辈子都考第一,否则就是她错了吗?
这个问题,舒盏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