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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第 31 章(1 / 1)

一月一日有年度的日月祭,所以越亦晚才提前赶回来参与庆典。

这也是本职工作之一,马虎不得。

日月祭的时间设定在新年初始,既是要感谢天地赋予的万物,犒劳神明长久以来的庇佑与慈爱,也是为了祈求一个好兆头。

在古代的元旦,帝后要在明庙里举行大典,文武百官和诰命夫人们都要跟着三跪九叩。

在典礼结束之后,日坛和月坛的香火要连绵十日,再由得道之人在净坛时进行念经祈福,以助新的一年也风调雨顺。

如今文武百官都去了政府工作,自然也不用行什么跪礼,排好队跟着三鞠躬就是了。

但皇家宗室还是要对着祖先的灵位跪一跪的。

等这些礼仪流程结束之后,还有个重要的工作,就是分发玉京糕。

这玉京糕是用糯米粉、花生、枸杞、莲子、梅花等材料蒸制而成,形状如一枚如意,但玉色之间还混杂着花瓣的殷红,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玉京糕的数目限定在九百九十九份,其中有八百八十八份是散发给官员、劳模、年度荣誉人物,以表示吉祥和嘉奖的。

剩下的一百一十一份,则分发给守在明庙外缘烧香祈福的民众,也是与民同乐。

这个活动毕竟讨好又好吃,传了几百年都经久不衰。

早在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宫里头的御膳房就忙个不停,不光要筛选干净又漂亮的梅花用来做糕,还要在数目清点完毕之后,在半成品上按下金印,表示独此一份。

据说那些当官的对这个也颇为讲究,像元首之类的人物往往早就内定了头一份,或者是第六百六十六份,一般到了年终的时候,各种官员都会想着法子打点讨好,就是为了分个好数字。

民间还有人编出各种传说来,说是若普通人尝了第八十八块,能仕途高升,财源滚滚;若是读书的学生尝了第八十八块,能金榜题名,保送哈佛

那简直比锦鲤还灵。

越亦晚跟自家太子刚开荤不久,起床的时候腰都是酸的,还得提前一天再跟着长辈们去明庙那踩点,一是要检查各处的布置二是再演练一遍祭拜天地的顺序。

他悄悄牵着花慕之的手,只用宽大的衣袍掩盖住这小动作,一边看着涟漪状的祭坛,一边悄悄跟太子咬耳朵。

老太后正跟太后聊着闲事,一扭头看见那两小年轻牵着手粘在一块,也笑着装没看见。

体统这种事,表面功夫做足了就是了。

等他们从明庙逛了一圈再回宫,路上都能闻见缭绕的香火气息。

明庙附近有好些道观和寺庙,烧尾香和头香的人都挤不过来,听说有人半夜抱着睡袋在庙门口排队,就是等着烧新年第一炷香,好为亲人和自己求个愿。

车子开回溯明廷,又换了马车各奔东西。临分开之前太后还一脸的不乐意“冬休期这周六真不播了”

“真不播,”越亦晚失笑道“人家老美要一块过圣诞节,也讲究着呢。”

“放个假正是做生意的时候,这帮人连电视节目都不播了,哪有这种道理”太后显然有些嫌弃“行吧,那我再等两个星期。”

等小夫夫两上了马车,往东宫那边去,路上又闻见了香甜的味道。

“哎这是”越亦晚嗅了嗅味道“花糕的味道”

“是玉京糕,”花慕之掀开了帘子,示意他听细碎的木槌声“正在捣梅花呢,还要做样糕尝尝味道。”

一大半自然是提前就做好了冻起来的,等到了时间蒸熟便是。

还有一半要在今天下午和夜里亲手做新的,也算是特供品了。

“我考托福那一年,我爸还亲自去排队给我求了一个,金印上好像是六百六十八”越亦晚若有所思“今儿倒是在大本营里呢,半夜去吃十个怕都是没问题。”

“六百六十八”花慕之讶异道“那估计是我亲手摁的金印,好吃吗”

越亦晚思考了一会儿“我一口吞了,是甜的咸的都没分清楚。”

太子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道“别人都是祈福,你倒是把它当零食。”

“听母后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也可以跟着你一块摁金印了,”越亦晚不服气道“是我我就印个六六六八八八,再亲笔画个鱼叉上去。”

“为什么要画鱼叉”

“干爆那些锦鲤”

到了元旦的凌晨四点,太子夫夫又被御侍们请了起来。

今天是一年初始,要早早的更换吉服,梳洗打扮。

两人都不是长发,自然是没法盘发髻的,但玉冠还是可以用系带绑在头上,期间再插上泛碧的柳枝,代表如意吉祥。

吉服自是与新婚时不同的另一套,上头描鸾画凤,还镶着狐毛滚边。

由于临国是热带气候的小岛,冬日里终不落雪,气温也只是凉快舒适,所以吉服也做的轻薄透风,并不算沉重。

越亦晚已经习惯了在化妆间里打着瞌睡等工,等一切妥当之后才牵着他家太子一块上马车。

两人披金戴银一走出门外,便如那画上的吉祥童子一般,看起来般配而又贵气。

听说长公主怀了二胎不方便出来,小王爷又在学校里赶项目,两人都提前请了假。

倒是其他宗亲全都到齐,在等吉时的时候还不忘和这对新婚夫夫寒暄逗趣。

“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呀”

“喜欢男孩女孩儿啊”

越亦晚全程非常敬业的假笑,发自内心地感谢宫廷礼仪课教的那些话术,什么陷阱都统统绕开,完全不落套。。

伴随着九钟接连鸣响,丝竹管弦和太鼓迎着东风齐鸣,皇族的人排成长队走向祭坛,正上空的航拍无人机发出蜂鸣般的震响。

“一礼”

“二礼”

“三礼”

御侍高声道“跪”

数十人在此刻整齐划一的撩袍下跪,向古老的神明与血脉致以敬意。

越亦晚此刻顾不上玩笑,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忆着动作要领,跟着太子一起叩头祈福。

毕竟是全国直播,连商业中心的屏幕上都在转播,不能出错。

敬香、拜祖、听训、谢筹

整个上午忙活下来,他甚至领子和背后都沁了一层薄汗。

结婚那会儿因为下过暴雨的原因突然降温,又要站在高台上行礼,好歹还算凉快。如今正值元月,反而暖和的让人想脱外套。

两位殿下规矩自是一步不错,而且还不约而同的开始走神。

在伏拜听经的时候,一个在琢磨新题目会是哪个领域的,会不会考自己的短板,另一个则在思考后面几章该怎么写,是不是该拎反派人物出场了。

老道士有点口音,念起来又快又长,简直跟播广告词一样。

问题是一个字儿都听不清楚,只能跟着点头。

等到了等候媒体采访的时候,一个开始想家里的法国毛巾布起球了没有,要不要去仓库查验一下,另一个则开始琢磨女配的角色是不是太单薄了些,要给她加点戏份。

“两位看起来是相当恩爱啊,”记者笑的颇为八卦“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小宝宝呢”

越亦晚眉毛一跳,心想过个年哪儿这么多催婚催育的,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花慕之帮忙挡了两句,又一瞥旁边候着的霍御侍,后者立刻请了另一家报社的记者来采访问题。

等了许久,才终于到了分发玉京糕的时间。

梅花糯米糕早已蒸的温热,蒸笼一揭更是散出令人怦然心动的蛋奶香味来。

越亦晚起床时临时吃了点东西,这会儿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

他咽着口水一脸波澜不惊,其实心里简直想悄咪咪吃几个。

官员们在镜头下接受皇室的祝福,还不忘对着镜头说几句吉祥话拉拉选票。

明庙附近的民众更是翘首以待,一百多人的队伍早已排满,期间还混进去了好些黄牛贩子,小心翼翼地观望着旁边的警察和收尾。

被抓到了是要去拘留所的。

十余个高身份的皇亲国戚发完了六百六十个,花了接近半个多小时。

越亦晚跟着所有人合影和致意,又在仪仗队的中心跟着车队巡街回宫,一路听着民众们欢呼尖叫,还有好些花炮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他微笑得得体而温和,隔着长街跟街道两侧的民众挥手致意。

等终于回到了宫里,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花慕之还有要事在身,回宫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换了西装和父母再次去前廷宴客。

他作为新晋的太子妃,今年还不用强制参加这些政治场合,可以在朝明殿里好好睡个午觉。

洛御侍帮他把脸上的粉底都卸干净了,才悄悄道“殿下,太子给您留了个好东西。”

“什么”

掌侍从小厨房里取来了一个小蒸笼,里面竟然卧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玉如意,正散着糯米的甜香味。

越亦晚一怔,看见那玉京糕上也按了金印,写着壹佰陆拾陆。

“备车。”

越品正加着班,喝着普洱茶看着财务报表,忽然听见办公室门响了两声。

“谁”

“我”小儿子开门就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个小蒸笼。

“哟呵”越品笑了起来“你今儿打扮得跟个玉面小狐狸似的,都上电视了,不在宫里跟着招呼客人,来我这儿了”

“我哥是不是笑我了”

“对。”越品点头“他觉得你画的跟要唱戏似的。”

“他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哥”

越亦晚摸着手里的小蒸笼,两三步凑了过去,一脸献宝地把蒸笼打开了“爸,我是来给你送外卖的。”

蒸笼一打开,还散着余温呢。

“听说这个可甜了,您尝尝吃了长命百岁”

2

日月祭结束之后,总算能休息一段时间。

花慕之手头的琐事基本上都告一段落了,可以花更多时间来打理晋江这边的事情。

他渐渐发现些问题出来了。

有的读者喜欢在他的评论区指点江山,甚至会打个负分刷存在感。

“逻辑崩坏写的什么东西啊太烂了,简直浪费时间”

“怎么还没到感情线啊,这女主是个弱智吧,碰到男人都不知道争取一下吗”

“作者一天才更三千字有毒吧,写的还这么小白,弃文了弃文了。”

可是把他们的客户号id在后台一查,订阅率却是零,根本没有购买过v章。

那些订阅率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读者,往往都可爱软萌,不是撒花就是鼓励叫好,就算遇到了问题也大多能很理智的分析思考,客客气气的讨论矛盾。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既然没有买,他们为什么知道自己v章里讲了什么故事,还挑三拣四的恨不得抢了键盘自己写

花慕之这些天里忙得都有些顾不过来,半夜里写到一两点也是常事,还查了不少资料。

他以为是自己累糊涂了,记错了客户号,可事实就是,那几个在评论区上蹿下跳的奇怪生物,还真不是买过v章的读者。

难道是我得罪谁了

太子瞥了眼还瘫在床上补觉的银发青年,决定问问作者群里的朋友们。

山樆请问下,为什么有人没有购买过v章,但是知道我写的内容而且语气很凶的样子

川贝你是不是遇到盗文了

山樆盗文

川贝看萌新的眼神jg你去度娘上搜搜你的小说吧,可怜的娃。

花慕之皱了眉头,真的去搜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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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叫全文阅读我这刚写了个开头,连结局都没有想好,你哪儿来的全文

他屏住呼吸一页页的点开,竟发现真的有许多这样的网页。

有的只盗取了非v章节,还有的竟然公开发表他的付费内容。

这种被冒犯的感觉清晰而又真实,让人颇有些恼火。

花慕之本身不是很擅长键盘盲打,以前写故事都是用电子笔一笔一划写下来的,后来为了凑入v的万字更新,连着一个星期都睡眠不足。

这v章里的几千字上万字,全都是日日夜夜里花时间和精力写下的,凭什么就被你这样不告而取

还有那些看盗文的读者,怎么还有脸来评论区里闹得人不得安宁

他觉得有些头疼,想要联系这些网站的负责人,让他们把这些违规内容都下架掉。

可是翻到网站的底端,又出现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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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慕之沉默地看着这相同的说辞,直接给自己的律师打了个电话。

“权宓。”

“什么事收购案那边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回头把文件发你。”

“你过来一趟。”

越亦晚睡醒的时候,发觉太子已经去了抱朴殿。

他揉了揉腰窝,去换了身能遮住脖子的长领小袍子,用过早餐之后也去了抱朴殿。

一上楼就看见书房的门开着,另一个沉稳深厚的男声似乎憋着笑“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银发青年探头一望,瞥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坐在太子对面,浑身散着成熟男人的气息。

“这是我的律师。”花慕之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太太。”

他在说太太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尽量地表现出从容自然,然而还是有微微的停顿。

越亦晚一听见这称呼,心里就开出花来,笑眯眯地走过去和权律师打招呼。

权宓,哥伦比亚法学院博士毕业,回国以后主管太子的法律团队,在名誉案、经济案等多项事务中都势如破竹,短短几年里在业内都树立了威名。

然而他今天被请过来,是为了处理太子殿下的盗文问题。

“我找人帮忙爬虫了一下,大概有三十几家网站有盗文,还有人开了q群传播资源。”权宓敲着键盘给下属布置任务,努力保持语气的平静“所以全都处理一遍”

花慕之面无表情“全都告一遍,告到胜诉为止。”

一个都不要留。

权宓坐着马车离开溯明廷的时候,只感觉真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那位处理公务时向来不苟言笑的老板,居然在偷偷写小说

而且还上架开v了

那些个盗文狗怕是不知道他们盗了谁的文自己手下的这个团队可各个都是狠角色,处理一个跨国侵权案也完全是小事一桩啊。

权律师摸了摸下巴,心想太子这也是真生气了,拿意大利炮去轰苍蝇。

那就都告到他们破产好了。

越亦晚等着节目方那边的通知,最近也没有工作要忙,免不了粘着太子跟他胡来。

这平日里嘴硬又不肯低头,真开了荤又欲罢不能,便是有一百个花样干个痛快。

花慕之已经习惯了一天洗两三遍澡的日常,有时也太宠着他,做完了还打横公主抱着去浴室,亲手给他洗头发清理身体。

越亦晚被喂饱之后就总是昏昏欲睡的,有时候太子回抱朴殿看书去了,他也跟过去趴在他的腿上睡觉,粘人的像只暹罗猫。

能够有喜欢的人真好啊。

等他迷迷糊糊睡醒了,已经是黄昏了。

越亦晚抬起头来,在太子怀里蹭了蹭,爬起来看他又在看什么书。

“饿了么”花慕之低头亲了下他的银发,低声道“最近你太胡来了,我让小厨房煮了些滋阴补肾的汤粥,等会多喝一点。”

越亦晚迷糊着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某些事“我才没有肾虚”

“我反正不虚。”太子搂着他继续看书,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促狭“要节制啊。”

怕是这辈子都节制不了。

越亦晚抬爪摸过桌子上的手机,大致回了几条消息,然后例行检查邮箱。

“咦”

“咦”

他坐直了一些,瞬间瞌睡醒了“我又过了”

“多少名”

“没有说”越亦晚亮出手机屏幕,一脸的小骄傲“节目组还说要对我进行专访”

“专访”花慕之忽然想到了什么“是网络吗”

“不是,估计是过来采访吧等等”

这做综艺,例常是要采访设计师的工作环境、拍摄他平时私下的一些画面。

可问题是,自己现在住在宫里啊。

“他们要是坐飞机过来那我,我回别墅那边拍完再过来”越亦晚不想给皇后他们添麻烦,懂事地帮忙调解“皇室这边就不打扰了吧。”

“太后要是知道了,怕是要不开心。”花慕之噙了笑道“她老人家可喜欢那个主持人了。”

“那我回头跟她请示一下”

然而到了文清宫,事情的进展比现在还要顺利。

“他们要过来采访”

“你又过了多少名啊”

“小越啊你是不是要红了”

太后整个人都精神了,直接连珠炮弹似的提问,还试图打听其他选手的八卦。

越亦晚没想到老太太对这节目这么热爱,于是掏出手机来给她看自己在洛杉矶和那些幕后人员的合影,还有公司内部的各种照片。

太后兴致勃勃地看完,又问道“真没说多少名那是什么时候播”

“应该是1月19号,这会儿还是冬休期呢。”

老太太撇撇嘴,摸了摸他这一头小银毛“还挺好看的,以前觉着标新立异了点,现在是越瞧越顺眼了。”

转眼到了家宴时间,连老太后也来赴宴,承繁宫里仆人们往来不停,几十样珍馐美味变着花样的呈了上来。

这个时代不需要银针试毒,但多了更多的科学检测手段,听说仍然有专门试毒的侍从,工资还特别高。

不过这种职业一般都没太大风险,职业病恐怕是会变胖。

越亦晚听着他们聊宫内宫外的逸闻,忽然想起了自己一个人去在洛杉矶的时候,花慕之略有些落寞的表情。

眼瞅着一个话题到了尾声,他轻咳一声,小心道“陛下太子如果今年有空的话,要不和我去国外度蜜月吧。”

皇后脸色微变,看向旁边的皇帝道“这事不急,以后再慢慢计议吧。”

花弘原本来在与太后谈笑饮酒,此刻神色一变,直接冷着脸回绝道“有什么事非要出国”

气氛好像突然到了冰点。

3

花慕之没有想到越越会突然在这种场合提这件事,下意识地赔笑圆场道“亦晚不懂事,您不用跟他计较,继续吃饭便是了。”

越亦晚愣了下,神情里有些愕然。

太后欲言又止,眼神里竟透出悲伤来。

越亦晚一看见平日里这么熟的奶奶眼睛都红了,只感觉这件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起身赔罪道不是。

旁边太皇太后直接撂了筷子,淡淡道“放他出去,花庆之都出得,他凭什么出不了”

这话竟然听不出是正是反,只让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您别生气,”皇帝直接去安抚两位老人家,努力让她们两人开心一些。

“没事提这些做什么,”皇后叹了口气,只给了他们一个眼神“你们两退下思过吧。”

越亦晚略有些狼狈地向他们行了个礼才退下,可没有一个人再看他。

花慕之直到走出承繁宫了,才低声开口道“下次不要提这些了。”

越亦晚只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踩了雷,此刻都不确定能不能问一声为什么。

他半晌没吭声,安静地点了点头,如同一个被突然训斥的乖小孩。

花慕之也没有带着他回东宫,而是往寂静的宫廷深处漫步。

“你还记得,宗谱上面,父皇有位皇兄吗”

“记得,二十四岁便病故了。”越亦晚诧异道“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了”

“他不是病死的。”花慕之低着头慢慢道“是在父皇旁边,枪击而死的。”

父亲当时亲眼看见他的身体炸出一个血窟窿出来,惊愕到有一个星期都没法发出任何声音出来。

当时花弘原还是个王爷,随兄长一起去外国访问学习,却无端地遇到这等祸事。

如果不是兄长把他一把推到地上,下一个被射杀的就是他自己。

太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怮哭出声,病倒了三年才渐渐恢复。

老太后也只能摇头叹息,帮着把这些事全都遮掩了下来。

“后来,庆之闹着要出国读书,”花慕之站在了鸟园的秋千旁,看着一园的腊梅海棠道“父皇不肯,庆之就直接离宫出走,差点又闹出一桩事出来。”

那次他几乎跟家里翻了脸,最后还是去了法国,每个星期都要视频问安,而且身边也布置了许多暗处的守卫。

“我没想到会有这些事情。”越亦晚半晌才开口道“难怪太后奶奶会突然那么难过。”

她知道儿子突然横死在异国他乡,恐怕也会痛苦又无力吧。

离开临国,等于离开他们的保护网。

刺杀这件事,原因太难确认了。

有政治上的争执与野心,有报复社会哗众取宠,甚至连邪教都想插一把手。

他们是皇室,哪怕与政要们从不往来,也无可避免的站在风口浪尖上。

有些事是能躲就躲的。

“现在时国与我们交好密切,度蜜月什么的,过去也可以。”花慕之叹气道“但其他的国家,还是不要想了。”

越亦晚没有马上应下,只看着他道“你多久没有自己出宫去玩了”

花慕之想了想“一直都没有过。”

他哪怕要去临都的哪个风景区、游乐场,或者是去某个大学访问,官方都会提前安排打点。

自己已经习惯了做这个世界的透明人,活在和其他人截然平行的生活里。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越亦晚忽然张开怀抱圈住了他。

两只仙鹤立在旁边等着投喂,歪着脑袋看得一脸好奇。

花慕之忽然被他抱紧,有些讶异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你这些年过来,一定很辛苦吧。”越亦晚轻声道。

要背负这么多期望,要面面俱到得做一个长子,要为皇室奉献出所有的自由。

你一定隐忍了很久吧。

花慕之很少被这样体恤,此刻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越亦晚伸手抚上他的头发,抱紧了他不肯松开,仿佛在努力传递自己的温暖。

“会不会很孤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太子垂眸看着他,轻声道“在遇到你以后,已经快乐很多了。”

“还不够。”越亦晚摇头道“有些生而为人的权利,本来就是属于你的,我们不能放弃。”

人只能活这一辈子,只有这么短短的几十年。

如果抱着无数缺憾就那样死去,也太可惜了些。

花慕之伸手环抱了他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他原先,早就放弃了几乎所有的事情,连对终身婚姻都任由父母选择。

可越亦晚是他的异数。

他总是在悄无声息地改变许多事情。

第二天早上,越亦晚就被皇帝私下叫去了昭华宫。

越亦晚从来没有单独面圣过,加之太子一早就出宫去巡查投资项目了,此刻就有种紫薇要见容嬷嬷的感觉。

他甚至能脑补有个老御侍狞笑着亮出金刚狼般的爪子,然后自己估计就会跟小白花一样嘤嘤嘤疯狂挣扎。

然而昭华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多余的人。

御侍已经年迈了,一头白发不苟言笑,但是并没有拿什么针线包。

线香寂静地燃烧着,散着白芷与楠木的清浅香气。

茶已经摆好,皇帝穿着华袍坐在长桌旁,仿佛是千百年前的守路人。

“见见过陛下。”

越亦晚很少紧张,此刻竟有些结巴。

“昨天不是有意要给你脸色看。”花弘原示意他坐下,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从容与威仪“你不该在两位太后面前提这件事。”

那会让她们想起丧子之痛,不是什么好话题。

越亦晚低头应了一声,下意识地再次道歉“是我没有想好。”

“但是,我其实是赞同你的想法的。”

皇帝抬起头来,神情坦荡而又平静“再过几百年,甚至只是再过几十年,有没有皇室的存在都存疑。”

越亦晚没想到他上来就说这些,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帝王将相不是万岁就是千岁,总归是期望这一脉长久不衰的。

“连英国都长久有废除皇室的争议,纳税人们并不想供养这样的吉祥物。”花弘原握着茶盏抿了一口,声音沉厚有力“临国能保留这么久,也得益于无数次的妥协与讨好。”

“我这一代,总归是已成定局的。”

“可是花慕之,他不能只是一个摆设,除了偌大的家产之外,他还应该熟悉这个世界才对。”

越亦晚怔了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

“你很怕我”花弘原见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忽然笑了起来“怎么跟慕之小时候一样。”

“也,也不是很怕。”

就是这个气场太足了,比空调还冷

“从前我也拧着不肯认,可有些事还是早些打算比较好。”花弘原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亲眼看着庆之和慕之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孩子。

一个浑身上下都散着新锐与进取,另一个温厚沉稳如老臣。

有时候,心里竟有些后悔。

他没有能力保护孩子在海外一定能时刻都安全无虞,更不敢让两个孩子都去赌一把。

可如果慕之当时拿了那份offer,去国外苦读深造,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太后那边可能心里的伤还一碰就疼,老太后更是个守旧的人物。

就算自己想做什么,明面上也要顾及她们两位的感受。

“所以,我提前安排好了侍卫,准备等着你带他出去逛逛的时候,暗中帮忙看顾一二。”

皇帝无奈笑道“谁知道,你比我还小心,没许可就绝对不带他出去。”

越亦晚愣了下,下意识道“您这是等着我冒犯宫规呢”

“没看见,没抓到,便不算冒犯。”花弘原面不改色道“这孩子也快憋傻了,你适当带他出去转转吧,也别过火。”

越亦晚下意识地笑了起来,脑子里开始跟走马灯一样的晃过各种有趣的地方,飞快地应了一声“明儿就带他出去”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出国将来有可能吗”

“有,但我这边还要多安排确认才可以。”花弘原按了按眉心,语气也颇为无奈“如今皇室夹在两党之间,连玉京糕的分发都要格外小心,也无力的很。”

越亦晚点了点头,随口道“过个四五年再过蜜月也没事的。”

皇帝噗的一声笑出来,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越亦晚出了昭华宫,左右认了下路,一时间有些记不清该往哪边走才是东。

还没等御侍领着他离开,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车的声响。

没等车停稳,花慕之匆匆地就翻身跳了下来,一抬头却看见了台阶上东张西望的越亦晚。

“父皇父皇没为难你吧”他的语气有些焦急“如果说什么重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没,”越亦晚眨了眨眼“他问咱两什么时候生孩子。”

洛御侍默默地扭头看墙角,假装自己不存在。

这青苔真好看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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