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头心存死志,打算引爆自己的元灵为家人炸出一条渺茫生路的狐狸精发现自己的元灵成了灯泡,而且还碎了一地的时候……它会发出类似哨鸣般的抽气声。
这是吴克昂刚刚学到的内容。
事实上,不光是抽气的哨声而已。吴克昂还非常肯定自己听到了两声仿佛三观崩碎了似的,类似公鸡打鸣的笑声。
胡进流半趴在原地,就好像灵魂被人从天灵盖里抽走了似的。
“干啥啊?”吴克昂非常不满意的瞪了这只老狐狸一眼,“就问你个问题,干啥玩意啊就一天天要死要活的?”
胡进流艰难的转过头看着吴克昂,看了半天没说话。
“我问你话呢。”吴克昂不满的又瞪了一眼胡进流,“你为啥觉着我要杀你?”
“我……我带着数百狐族从青丘里逃了出来……?”胡进流茫然答道,“城隍神通和下辖人口有关,青丘狐族繁衍艰难,您不是说自己的神通进展缓慢……”
“我没说过啊。”吴克昂正色道,“相柳三年前就不是城隍了,我昨天刚刚正式接印成了青丘城隍。嫌弃神通进展过慢这事儿和我没关系,老狐狸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
虽然被吴克昂怼了,但胡进流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额头上的皱纹都少了许多,“真的?相柳大……那个家伙已经死了?”
“死倒是没死吧……”这下轮到吴克昂有点不敢确定了,“现在还在镇压呢。”
一直在旁边偷听的吴友谦补充道,“相柳杀起来会比较麻烦,得先搞个池子容纳他身体里的污血,然后还得建池子供奉,持续施法才能净化……”
“我们正在尝试设计制造能够净化相柳血液的设备,但是这种设计制造工作实在是有些不值得。”段秘书也插嘴道,“设计一套设备出来得用好长时间,成本也高的吓人——这还不敢确定就能净化干净相柳的血液。也没办法大批量生产降低单机成本……”
胡进流已经听的整个狐狸都麻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你是青丘狐,但他们不是?”吴克昂看了一眼被带来的胡进流亲属,他并没有从这些狐狸精身上体会到什么亲近的感觉。格外讨厌的感觉好像也没有——在他眼里看来,这些就只是普通人而已。
“他们没进过青丘。”胡进流解释道,“当年被带进青丘的……我这一家人里,只有我和我小舅子。”
吴克昂看了看胡进流,又看了看那几个胡进流的亲朋好友反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和他们都只有四尾?你是元至元十四年生,到今天已经770岁了,不是应该已经有了八条尾巴,2019年就能成为九尾天狐了么?”
胡进流看了看吴克昂,又看了看站在自己周围,表情略有些无奈和僵硬的亲朋好友,半晌之后叹了口气说道,“这些都是当时我为了从青丘逃出来……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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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里的环境一开始还是挺受狐族欢迎的。至少在万历三十八年以前,进入青丘定居都还是一个胡家人需要通过“争抢”甚至“竞争”的方式才能得到的机会。
毕竟,在青丘里没有城隍,更没有那些因为和人族深度捆绑在一起,所以反而对其他妖族刀兵相向的“妖奸”。如果只是想求个平静生活,青丘里有无数的肥沃土地可供开垦。如果只是想给自己和族人留个后路,青丘这种独立但又极其隐蔽牢靠的连接方式,能够确保外敌不可能进入。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有人族的。秦末躲入此中的文氏一族多年以来繁衍到了足有百万之巨的规模。在这个几乎没有外人,资源丰富到几乎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地方,文氏几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最早发现青丘的文氏老祖因为身负大量真气,从秦末一直活到了天启六年。但这老头也就只是活的时间长罢了。文老太爷从被狐族捕获,一直到最后被狐狸们撕扯成了碎片为止,都没能对狐族造成任何损伤。
那个仿佛浑身上下除了褶子就全是骨头的老头到死为止,都没能成功的从一只狐狸身上哪怕抓下来一根狐毛。
而在文老太爷死后,原本还有些残存的文氏族人仿佛顿时烟消云散了似的。而这片地方最后也就成为了真正的狐族之乡——青丘。
在青丘人族被彻底屠戮殆尽后,狐族开始经营起了自己的家园。他们学着人族的样子,男耕女织。同时也学着外界人族的样子,建立起了自己的朝廷,拜道行最深的九尾天狐为皇帝。
甚至青丘狐族还有自己的四书五经,有自己的科举制度。
然而,当时间到了乾隆二十二年的时候,一切都变了——青丘和现实时间那道仿佛坚不可摧的屏障突然被攻破。相柳……侵入了青丘。
三头相柳和传说中的“相柳”差别还是挺大。它还远不如传说中那样神通广大,几乎能以一己之力动摇天地。但哪怕是这样,青丘狐在相柳面前仍然……不堪一击。
每当相柳身上亮起金色的符文之后,它的身躯就会变得极其坚硬,同时那股力量也会被增大许多。
狐族并不太擅长战斗,至少它们远不像这只三头相柳那样擅长战斗。在相柳的巨大身躯面前,哪怕是九尾天狐的尖牙利爪也讨不到任何便宜。
好不容易击穿了相柳的鳞片,它身躯上流出的毒血直接毒死了青丘狐族之主。
顺便还毒死了其他围攻它的九尾狐。
随后,相柳的行为几乎就和他自称的完全一致。它开始播散自己的画像,并且要求、命令青丘狐族开始膜拜自己。
相柳宣称膜拜自己的狐族可以免于被处决。但事实上……它虐杀狐族的时候,完全是“看心情”决定今天要不要杀死、杀死多少、用什么手段杀死他们。
一夜之间,青丘狐族从真正的“应许之地”沦为了被虐杀取乐的“玩具”。青丘狐族的数量迅速下降,他们仿照人类建立起来的社会体系几乎在一瞬间彻底瓦解。从相柳毁灭整个青丘朝廷,杀死所有的九尾天狐的那一刻开始,青丘狐族就只能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拼命努力了。
他们不再有商业交换,没有扩大生产的能力,第二代第三代新生儿无法获得成体系的“通灵开窍”,它们甚至没办法学习文字。
青丘狐们本就不健全的社会体系迅速开始了崩塌。
不知道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青丘最终真的生成了城隍之位,最终,这个位置被相柳所窃。
胡进流现在仍然记得当时自己看到的场景……明明是狐族怨气和怒气的集合产物,明明是带着无边神威,仿佛传说中上古番天印一样即将镇杀相柳的青丘城隍之印……却就那么轻易成了相柳的手中之物。
相柳需要做的,只是拿出一个写满了金色符文的大号猫头,然后把这猫头顶在了自己的头上。
下一秒,青丘城隍之印就落在了相柳手中。
成为城隍之后,相柳不再随意虐杀青丘狐。他甚至非常主动的放弃了继续统御青丘的念头。唯独一点——相柳要求狐族必须积极生育,只有大量新生儿诞生并且成长起来,他身上所肩负的“人气”才会增加。他作为城隍的神通才能继续增强。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相柳甚至重新制定了一条“法律”,并且挑选了一批狐族设置了“监督”。青丘狐族一年必须繁衍至少一次,没有在监督和自己所在聚落注视下繁衍的狐族,一律处决。
这种丧心病狂的“法律”制定出来之后,相柳直接就离开了青丘,然后在文化巷四十七号里按下了那个并不存在的“快进键”。
他以为狐族擅淫,在互相监督下,在死亡的威胁下必定会迅速繁衍壮大。但相柳没想到的是,青丘狐们从来没有放弃尝试。
九尾狐死光了,那就让八尾来领头,八尾没有了就让七尾来。总之,相当一部分青丘狐并不打算就这么服从。他们无法接受自己天天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中,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出生后,也要和自己过着完全相同的生活,体验着完全一样的恐惧。
狐族擅淫,但繁衍子嗣乃天道常伦。哪怕是狐族,也不至于接受“互相监督”下的繁衍行为。
最终,胡进流带着三百多条六尾以上的狐族,趁着相柳不在的当口展开了“反抗”。他们杀死了所有听命于相柳的狐族,然后……一起割下了自己的三条尾巴。
九百条狐尾为引,浓郁的火行真气穿透了青丘和现世的壁垒。带着一屁股血的胡进流和其他狐族们一起跳进了天空中那个闪动着闪电和白色光线的大洞里。
九百条狐尾燃起的熊熊烈火,烧穿了青丘和现世的屏障。但这屏障却绝非简单的隔绝两个世界这么简单。
等胡进流醒来的时候,他的身边空空荡荡一无所有。那三百多条和他一起跳入屏障的狐狸,全都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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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克昂听完了胡进流的话,然后他和吴友谦一起陷入了沉思。
胡进流所说的故事本身的信息量极大,而且也能从某种角度上解答很多问题。
吴克昂首先可以确定一点——胡进流没有说谎。
当然,他的描述中少不得会有一些没有被说出来的真相。而这些真相里很有可能藏着一些胡进流并不希望两位城隍知道的内容。
比如在追杀文氏的过程中,胡进流都做了些什么。
现在,吴友谦最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那三百条不翼而飞的狐狸精,现在到底在什么鬼地方。
那可是三百条至少六尾的狐狸精。就算它们真的如吴友谦所说的那样,为了逃出青丘割掉了自己的三条尾巴……几百条三尾的狐狸精也足够搅的整个宁远天翻地覆了。
狐五十岁,能变化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外事。擅蛊魅,使人迷惑失智。这么多完全不可能遵守人间规则,而且还受了重伤的狐狸突然出现在宁远,他们可能第一反应就是先找点血食来补补身子。
“说起这个……”段秘书忽然说道,“你们以前听说过‘落狐’的故事么?”
吴克昂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就是那个‘天上掉下一只小狐狸,能放香屁薰衣服’的那个故事?”
这个民间流传的故事有很多个变种,而且听起来都挺猎奇。宁远这里流传的版本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受了伤能口吐人言的狐狸从天上掉了下来。而发现了狐狸的,正好是个傻子。
傻子其实不算傻,只是人有些憨实。他可怜狐狸,于是偷偷把这小东西抱回了家细心照顾。裹伤喂饭,一天没落下。而狐狸也算有良心,为了报答傻子,狐狸就对傻子说自己能从后窍放出香气来。傻子可以找个竹背篓带上自己,去给别人家薰衣服赚钱。
故事从这里开始转向了猎奇的部分。第一次薰衣服当然是成功了的,狐狸和傻子赚到了钱。可回家之后,傻子手里的钱就被对他不好的嫂子发现了。问清楚来龙去脉后,大哥就和嫂子一起抓住并且杀死了狐狸。两人一起吃了狐狸肉,并且说第二天要继续上街去帮人薰衣服赚钱。
按理来说,天狐肉吃了之后能保护人不被外邪所侵,但这对夫妻就像是被屎灌了脑子似的。他们坚信自己的屁是香的,是能够去给人薰衣服的。结果……他们放出了正常的屁。
不光是正常的屁这么……单纯。因为不服输,这两口子竭尽全力用了个劲,然后……在人家的衣柜里“喷”了稀。
愤怒的主顾认为这对夫妻是来她家中耍流氓的,她叫来了更多住在周围的亲戚邻居,然后把这对夫妻痛殴了一顿。
最后用两个大木塞塞住了这对夫妻的后窍,这才放他们走了。
整个故事中饱含猎奇、报应和传统朴素的道德观等等一系列元素,由于实在是有些令人侧目的内容……吴克昂对这个故事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这个故事有原型,而且历史上发生过不止一次。”段政清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宋庆历二年七月,清咸丰四年三月,分别有狐从天落。狐尾带血,一为三尾,另一个是四尾。”
“这两只狐狸从天而降不久,就因为伤势过重死了。但是根据县志记载,它们死之前都尝试过蛊惑周围百姓。北宋的那只狐狸成功了,有数十人围殴了一对年轻夫妻,并且把两个木塞敲进了他们的后窍里。”段政清说道,“天上会掉下来一只狐狸本来就不大正常了,而且还是屁股上带血的三尾和四尾狐……这似乎又和胡进流的说法对上了。”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同样是逃出青丘的狐狸,胡进流是从50年代出来的,而另外两只分别来自清朝和宋朝。”吴友谦翻了个白眼,“我等会找找资料看看有没有相关记录……”
“别找了,肯定没有。”吴克昂忽然摇了摇头说道,“你忘了胡进流是什么状态?”
“他是50年代才出现在宁远的,但是之后这四十多年中,历任城隍和巡查都没觉得他有问题。你们都知道他不是本地出生,但都觉得他居住在宁远很正常很自然。”吴克昂沉声道,“出了问题的……要么是整个宁远城隍系统,要么就是整个宁远的居民都把这些狐狸精当成了‘自己人’。”
这个假设可不是一般的吓人。吴友谦第一反应就是朝着胡进流一锤子砸下去,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对他出手。
突然冒出这个想法还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吴友谦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用这种方式去验证一个猜想,实在是有些看轻了生命的重量。
现在轮到吴友谦发麻了——杀了胡进流好像不对,不杀似乎又有自己已经被影响洗脑的嫌疑。他一时难以决断,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合适。
吴克昂这边则开始关注第二个关键点,他开始盘问起了胡进流细节,“你说你当时见到相柳用一个猫头顶在自己脑袋上……那个猫头长什么样?”
吴克昂大概已经猜到了那个“猫头”到底是什么,但他还是要再确认一下。
“是黑白相交的猫头,看上去好像更接近豹子。”胡进流老老实实回答道,“那个猫头看上去似乎被炮制了很久……但是那个头上面缠绕着非常明显的金行之气。”
吴克昂叹了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不出意外……那个头大概就是孟极的爸爸了。
他忽然又睁开了眼睛,快速过了一遍自己已经听到的内容之后,吴克昂皱着眉头对吴友谦发问道,“桃花源这个法器……有没有可能在进入的时候就能选择时间长河里的一个特定节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