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潢城中,程卯金跟在道真身后,随着一个个问题接连不断,那两瓣门板似的门牙一路上发光不停。
但是小小少年此刻却有满心疑问念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进城之后,本来师傅是打算要直接走的,所以程卯金就问现在大潢城这么热闹,为什么不在城中多留一会儿,问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都要去河边,问师傅你为什么生气不说话…
可是不论程卯金问什么问题,道真一句话也不答。
两个人走着走着就看见城中那一座最高的楼周围街道全都围满了人,就连房屋瓦背上也都站满了一双双脚,男女老幼都有,全都望着那一座高楼之上。
程卯金境界太低,离得又太远,根本就看不见楼上到底有什么让这么多人着迷,于是就问师傅到底看见了什么,师傅终于回答,说看见了熟人,于是本来决定要走的师傅又决定不走了。
程卯金就跟着师傅道真一路朝着那座高楼走去,本来小小少年还从来都没有上过这么高的楼,心中甚为欢喜,还憧憬着楼中的景象,估计绝对是要比以前的中元山上要美得多,肯定是独木成林、林涧幽幽、花草芬芳,绝对比以前山上的林子大得多了。
可是程卯金没有想到,师傅走着走着,已经离那座楼很近了,但是她又不走了。
明明师傅脸上就很欢喜,但是当她看见楼上那两个姐姐喝酒喝的满脸忧愁,她也就变得不高兴了,程卯金看见师傅变得不高兴,心里也不开心,于是又问。
道真答道:
“让她们的忧愁苦闷的人对于我来说只有仇,所以这一顿酒喝不到一起了!”
程卯金又问:
“那个人是我的那个邻居吗!”
可是道真却又不言语,神色依旧没有释怀,程卯金没能让师傅的不开心变成开心,自己也变得有一些不开心,正想方设法的时候道真却原路返回,又改变主意决定了不上楼去了,又决定要走。
然后就看见城外一条河向天上流去,虽然很远,但是依旧能够看得见天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他好像把所有的河水全都吞进肚子里了。
程卯金想起几天前师傅在河边的时候也有一阵波涛袭来,最后被师傅吞掉了,然后就有一群又一群的人来,都是要请师傅去做他们的老大,但是师傅却说要请他们滚蛋。
本来程卯金还觉得去当人家老大挺好的,但是道真却说:
当一个仙家门派的老大,不管那个仙家门派到底有多大,也只是管着人间一片山而已,但是回家之后有一大片天等着被接管,一片天实在太大,根本管不过来,所以更不能分心再去当人家的老大了。
没有办法,既然要管一片天,也就只能放弃一座山了,这一点小账程卯金还是算得过来的。
其实程卯金一直都很羡慕以前山上那一头老虎,因为它在山中最大,没有人敢惹,估计它每天应该都是无忧无虑,所以程卯金也想要自己有一座山,这也是小小少年自从成人以后唯一的一个小小的心愿。
可是没想到小小心愿还没有实现,跟着师傅以后就有了一片天。
程卯金细细盘算,如今师傅是自己的一片天,而师傅还有一片天,等于自己就拥有了两片天。
这样一想,程卯金也就不觉得城外那一副长河冲天而上的景象有什么了不起了,即使再罕见、再壮观,还不都是在天地之间么,对于一个拥有两片天的人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于是小小少年将喉咙里梗塞的口水使劲咽了下去。
程卯金心中有很多复杂的念头,想要问,可是又找不到头。
道真看了几眼城外那一幕,不过全是看那个搅乱长明河的女子,几眼恍惚。
“走了!”
道真带着身后小小的少年,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
城中一处离‘云上城’有一点远的路边摊,摊前有四个人痴痴地望着‘云上城’楼上。
此时的路边摊没有一个客人,除了摊主杨三月爷孙俩就是赖在摊子上不走的唐文山和廖挑主仆二人。
本来路边摊支在‘云上城’下不远的地方,可是被楼上那个女子警告之后,老人就搬着家当另起炉灶。
而廖挑也以两个少年非常投缘为由不肯离去,说是要结伴同行。
刚才一群客人一哄而散,现在两个老人和两个少年都伸长了脖子看着楼上。
后来出现的那个白纱遮面的女子实在太美,看一眼便是福,看两眼这一辈子就赚了。
两个老人都恨不得能跑到楼下去越近越好,但是两个人都被同桌的那个红衣女子专门警告过,现在两个少年就在面前,两个老人只能忍着不去了。
即使是人已经老了,但是两个老人此时都不由得春心回潮,沉醉在那一片美色世界。
而两个少年同样也都望着楼上,少年春心初动,杨春痴傻了半天,在美与山丘壮美之间两难抉择,不知道该选谁好,最终想出了一个法子,顿时觉得人生明朗。
杨春决定与朋友分享乐事,对唐文山说道:
“以后我要找一个像那位白衣姐姐那样美,像那位红衣姐姐一样胖的老婆,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找两个,一个美、一个胖。”
而唐文山在一旁置若罔闻,根本没听见清杨春的人生大计。
因为唐文山眼睛里每一个角落、心中每一处温热的地方都只有楼上那个遮去半张脸的白衣姐姐。
“这个姐姐好美啊,真的有这样的人么?”
唐文山痴声傻语,大开眼界。
廖挑手中端着一碗没放盐的面片儿,碗口倾斜,终于汤水洒到胸前,老人一下清醒过来,而面前的公子依旧还沉醉其中。
老人看着头顶明日,如今无昼夜之分,度日无轮回之感,算算时间其实已经所剩不多了,廖挑看了看双眼痴谜的杨三月,不作声响,背后一只手悄悄地伸进了盐罐子里。
可是瞬息之间廖挑就强作镇定压下往脸上涌去的尴尬,自己背后的手被另一个满布厚茧的手死死地的抓住了。
“呃…这个…已经没什么时间了,要不我们先走?”
廖挑抽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的确该走了!”
于是在众人还盘桓在大潢城的时候,两个老人带着两个少年走出了城外,沿着那条浩荡长明河河畔一路向上。
大江大河的尽头,总有名山险峰!
……
“云上城”门前有一个英姿俊朗的瘦弱男子,风貌甚白。
在满城上下皆惊于城外景象时,这个男子却蛮不在乎,堵在‘云上城’门前吵吵嚷嚷地要进楼。
“就凭你也想要进楼?
“看见旁边拴着的那几头坐骑灵兽了么?
“就连它们也比你境界高!
“它们还是从大派仙门之中而来,你再看看你!
“心里能再没数一点?”
旁边几头拴在雕金镂银的石桩上的异兽吼声连连,似乎也是在嘲笑男子。
几个守门的势利眼在前,男子怒火填膺、心怀不忿,暗道:
“就你们这小小的大潢城,就算是白送给我我还不要。
“区区一座‘云上城’却敢这么豪横,我以前住的寝殿都比你们楼高!
“要不是看见楼上两个女子长得实在好看,谁稀罕上你们这破楼。”
而时街道中有很多人已经散去,都赶往大潢口岸去看那一幅长河倒挂的景象。
男子尝试了几次都被拦在门外之后,只能甩手离开,去了‘云上城’旁边一家酒肆之中。
酒肆中坐满了男女老少,大多笑着看着碰了满脸灰的男子,男子闷闷不乐,酒肆中好像也没有空闲处就可以坐,更气人的是也没有人来招呼。
如今大潢城中生意实在太好,只愁客多,不愁客少,能找到位置坐下才能算是客,否则也就没人招待。
男子正准备要走,一张桌子上一个白衣墨竹的少年男子起身相迎道:
“兄台如果不嫌弃,可与我坐在一起。”
男子看那年轻男子长相斯文、彬彬有礼,所坐之处正对‘云上城’楼上那处窗前,于是拱手答道:
“在下中洲司马亮,多谢兄台了!”
于是自言名为司马亮的男子就和白衣墨竹少年一同坐到桌上,桌子上还有一名老者和一男一女。
于是一桌人有的看着楼上,有的看着城外!
……
而有的人既没有看着楼上,也没有看着城外。
‘云上城’楼中,一处角落里有三个带把儿的。
青、少、幼,三个男子年龄相差甚大,却同坐一桌,同饮一壶,醉得甚欢!
好像楼上楼外事都与己无关,也不好奇。
身着湛蓝外衣的男子正是和朱贞一路同行的林古道,其实林古道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城外的异象,但是依旧安坐桌上。
虽然自己也一心想要重临长明河再问道一场,但是此刻的自己已非初次上昆仑的林古道。那个时候自己傲视天下之道,故而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古道幽幽、遍及林间,所以不急。
至于桌上另外两个,现在已经醉得有点厉害了,即使是向来很少喝酒的胡婴也开始说起胡话了,至少在旁人眼中是这样。
只见他把米汤和林古道拉到自己面前,对二人作私语密言状,却大声嚷嚷道:
“河水冲天算什么,那天我背靠昆仑,在河头洗脚,一脚下去整条长明河都悬天三尺,哈哈……”
四周众人都看着那个气象平平的寒酸少年痴人说梦、醉酒胡言,耳听一笑,摇头不已。
就连他同桌的童子都不信,言道:
“你…不爱说话…一说话就…吹牛,要是…真有这么厉害,那…为什么…我家公子带着你的剑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只有林古道看着眉眼藏于长发之间的胡婴,笑容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