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墅离开的时候,傅亦铭的心情明显不好。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他压根不会带封莞来。
父亲对封莞意味着什么,他不清楚,但他知道那是至今都不敢插手的隐秘地带。
他不敢说要替她为父亲做什么,每次陪她去医院探望,也只是站在门口不进去。
她心头的禁地就这么被他的家人拎在明面上讲,老实说傅亦铭心里很忐忑。
送她回家这一路,封莞都异常沉默。
等红灯的间隙,傅亦铭侧目看她。
她的胳膊肘撑在窗沿,眸色平淡地望向窗外,姿态懒洋洋的。街边的广告牌流光溢彩,在她冷白的脸上拓下斑驳的光影。
她沉默地让人心慌,傅亦铭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不安地敲着。
她在想什么?又觉得他们不合适?
傅亦铭忍不住道:“他们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封莞收回目光,回望向他:“你是指爷爷奶奶的话,还是小傅总他们的话?”
“都不用放在心上。”
封莞注视着他,认真地说:“难道你不希望我考虑和你结婚?”
傅亦铭怔忪地盯着她,不安的指尖逐渐在方向盘上停稳。
不远处的绿灯亮起,耳边传来刺耳的喇叭声。
封莞提醒他:“绿灯了。”
傅亦铭缓缓启动车子,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
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懒懒瞥过她:“切,这还需要考虑?你不和我结,难道还要找别人?”
他明显在刻意压着唇角的弧度,语调稍稍扬着,话语间满是理所应当的意味。
“那自然找不了别人。”封莞知道他是担心家人的询问会让她胡思乱想,于是难得的顺从他一句。
其实封莞并没有乱想,她只是在反思。
林芷提到她父亲的时候,封莞其实很坦然。
她不认为父亲生病是件令她难以启齿的事情,更不认为向来深明大义林芷和老傅总会因为这个为难她。
至于张欣兰和傅友明,她压根不在乎。
倒是傅亦铭表现得十分紧张。他似乎觉得家人僭越,会惹得她不开心。
把原本狂妄自大、唯我独尊的薄情傅总,摧残成这副小心翼翼没安全感的样子,封莞实在是罪过。
于是她说:“明天,你陪我去看我爸爸吧。”
“行。”
次日是周末,封莞和傅亦铭赶到医院,和主治医生沟通了下,便去病房看父亲。
傅亦铭和往常一样,送她到病房门口,便驻了足:“我在这儿等你。”
封莞却牵起他的手:“一起进去吧。”
傅亦铭眸色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掌心,郑重道:“好。”
医生说封父的情况在逐渐好转,最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这对封莞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她牵着傅亦铭走进病房,封父正趴在窗边的桌子上画画。
封莞缓步走过去,唤了一句:“爸。”
封父专注于笔下的画作,没有抬头。
封莞又低声喊:“爸。”
这次封父才抬眼看她,狐疑地望向她。
封莞耐心道:“爸,我是莞莞啊。”
“莞莞?”他兀自喃喃,似是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就没再多问,而是警惕地瞥向她身边的男人。
封莞指尖捏住傅亦铭的衣袖,介绍道:“爸,这是我男朋友傅亦铭。”
坐在沙发边的中年男人眉目硬朗,依稀可辨得他年轻时的英俊模样。
傅亦铭恭敬地伸出手:“伯父您好,我叫傅亦铭。”
封父只望了他一眼,便垂下眼睫,继续画自己的画。
封莞无奈地摇头,眉目间情绪晦暗不明:“我爸就这样,有时候认不出我。来陪他说一天话,他都爱答不理的。”
她垂下眼,眸间几丝悲凉的苦意被傅亦铭捕捉。他抬手,温热的大掌包裹住她略凉的手。
封莞与他交握了一瞬,旋即松开:“我陪他说说话。”
说着,封莞在傅亦铭面前落座,像平时一样和封父说话。
她向封父分享自己的近况,期间提到了带男朋友见父母准备结婚的夏歆,还有他。
提到他时,封莞会往他的方向瞄一眼,双眸干净澄澈,透着淡淡的雀跃。
封莞说是陪封父说话,但其实一直是她单方面的输出。
看到她说得眉飞色舞,而对面的中年男人始终浑然未觉,只专注于他笔下的画。
傅亦铭的心脏隐隐作疼。原来这些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两人陪封父吃了午饭,带他晒了晒太阳,直到下午才准备离开。
封莞和封父道了别,和傅亦铭前后脚往门口走。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微哑的声音:“得...得对莞莞好。”
两人回身,但见封父的目光落在傅亦铭脸上。他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淡淡的光,似在对他嘱托。
封莞怔忪了片刻,等回过神,他已经再度垂下眸继续画画了。
————
车上。
暖气呼呼地吹,封莞坐在副驾驶上,抿紧了唇。
傅亦铭察觉到她的情绪,抓过她的手攥在掌心。
等封莞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才开口道:“你知道我爸为什么喜欢画画吗?”
傅亦铭侧眸看她。
“因为我妈喜欢。”封莞叹了口气,说:“自从她走后,我爸就开始学画画。后来得病后,更是纸笔不离身。他连我都忘记了,却记得她的爱好。明明是她先出轨,她先抛弃这个家,我爸却始终放不下她。”
“傅亦铭。”她的眸光黯淡,透着疲惫和脆弱,“我真的特别恨她,恨她把我爸变成这样,恨她没有给我一个家。”
傅亦铭转眸,望见封莞微红的眼圈,心尖也跟着疼。
他把车停到路边,长臂一揽,将人整个箍在怀里,吻了吻她酸涩的眼角:“哭什么?她不给就不给,我又不是给不了。”
从医院回来,封莞的情绪一直很低沉。
傅亦铭几次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效果都不佳。傍晚的时候,两人分别接到了夏歆和高子昂的消息,约他们一起吃饭。
封莞猜到是肯定是他们回老家见父母的事很顺利。这是件喜事,她也就强打起精神。
抵达餐厅,服务员引领两人去包间。
不料随服务员转过一个拐角,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封莞不由止了步子。
不远处一对中年夫妇在对峙着。
“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问我?我还想问问你刚才搂着那女人在干什么?你当我死了吗?”
“我他妈给你脸了是吧!”男人伸指,狠狠地戳着妇人的脑门,“老子的事,你也想管?”
妇人别脸,躲过他的手,冷声道:“我们是合法夫妻,你知不知道婚内出轨可是犯法的?”
男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呵,你忘记你当初和我在一块,也是婚内出轨吗?”
妇人闻声,脸色倏忽变得苍白,她咬紧了唇,眸子里蒙了一层水雾:“我要和你离婚!”
男人冷嗤一声,讥诮道:“你现在吃的穿的用的,还有手里提着的包,哪一样不是花老子的钱?和我离婚?你是指望躺在精神病院里的前夫能养你,还是指望被你抛弃了十多年的女儿能养你?”
“啊!”妇人举起手中的爱马仕,叫嚣着扑上去,“我和你拼了!”
服务员注意到这处的骚动,急忙用对讲机喊人,对傅亦铭歉意道:“不好意思,打扰到您用餐,但我得...”
傅亦铭微一点头,示意服务员可以先去忙。
这妇人他见过几次,认得出她是谁。他下意识侧目看封莞,她素净的脸上没起一丝波澜,只平静地望着这一幕,目光显得淡漠。
很快便有酒店的员工将两人拉开,还有人拿着电话在一边报警。
被工作人员拽住的妇人披头散发,浑身都打着颤儿。她双眼猩红,带着股狠劲儿,表情十分扭曲。
她是个把面子看得比命重的人。封莞小时候要是考了第二名,她都觉得跌面儿。
可眼下,她像个泼妇一样在公共场合闹这么一出,还有什么脸面和尊严可言?
似乎是察觉到这处的目光,妇人突然转眸望过来,对上了封莞的眼睛。
只一瞬,封莞便收回目光,勾住傅亦铭的手,说:“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