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甄珍炒火锅底料的邢大诗人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培养了个能替班的徒弟,上班不休息,把假期都攒一起,每年都请两个月长假出远门,外出采风丰富诗作的素材。
这些年随着网络兴起,信息爆炸,别说看诗的,连看书的都少了。老邢不在乎浮名,潜心打磨自己的诗,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诗歌圈子渐渐有了些名气。书号现在还不算太难弄,甄珍找辽教的老朋友张权帮老邢出了本诗集。
印本有限,出版社挣不到钱,作者也挣不到稿费,攒个集子当是为老邢这些年的诗歌所得留个纪念。张权有心,诗集装帧很精美,老邢长久抚摸带着墨香的诗集,大醉了一场,对甄珍说:“有这个集子,我这辈子值了。”
每个人虽然活法不一样,完全放下功利的少,都想在世界上留下点印记,于老邢就是诗歌。
说到老邢外出采风的地方,这些年他一直在北疆的大小兴安岭一带转悠,在那里有他的诗友,同样爱写诗的鄂伦春族放养驯鹿的牧民。
这次去采风的半途,老邢突然给甄珍打了个电话,甄珍听后久久没有回神,世界很大,世界又很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可能老天爷想弥补宝库的缺憾,帮他找到爸爸。
套娃如今已经上六年级了,发育得晚,早几年还一团稚气,肉脸颊,卷卷毛,小矮个,因为可爱的外貌,大方的性格,深受女校长、女老师、女同学的喜爱,甄珍隔三差五都要在大渔招待一顿宝库妹妹们的吃喝。
今年开始,小少年开始抽条,个子快要超过姐姐,五官更加深刻立体,从可爱小童变成了俊俏少年。
甄珍周末撇下小陈和宝珠,单独带宝库去城里新开的一家高档自助餐厅吃饭。两姐弟吃饭习惯坐同一边,甄珍也习惯了不停给弟弟投喂好吃的。
“三文鱼还不错,多吃点。”甄珍因为有心事,吃得不多,杵着脸颊笑着看宝库吃东西。
“没有姐姐做的饭好吃。”小孩夸人时眼中有星星闪烁,长大后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孩。
“你想不想见见你的亲生父亲?”甄珍斟酌开口。
宝库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怪不得你今天这么奇怪,我还以为是我妈回来了呢,爸爸吗……见见倒不是不可以。”
甄珍见小少年脸上故作轻松的神情,心中不忍,“要是觉得难受,咱们就不见。”
宝库摇摇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出声:“虽然我有时候也会有点小失落,别的同学互相吐槽父母看他们看得紧,而我连能让我抱怨的爸妈都没有。陈大爷老说宇宙能量守恒,幸运也是守恒的,有得必有失。所以我也想通了,有姐姐还有那么多长辈爱我,所以我才会没有父母缘的。”
小孩抬头对姐姐释然一笑,“既然找到了,那就见一见,我也挺好奇他长什么样子的。”
她的宝库总是这么乐观又豁达,“肯定比你更像战斗民族。”甄珍挤挤眼打趣弟弟,接着说起是怎么戏剧性地找到这个人,“你邢叔今年没去锡林郭勒,去了小兴安岭一带,碰到上山捡蘑菇的村民,看他们那野生的榛蘑个大质量好,想着给我进点回来,就跟着村民回了村。
小兴安岭脚下,黑龙江畔自古就是俄罗斯族的聚居地,统共也没有多少人,现在汉俄通婚之后,纯正的俄罗斯族人就更少了。得知你邢叔想收蘑菇,周围几个村子俄罗斯族的都来了。听你邢叔的口音,得知他的来的城市,有个俄罗斯族人开玩笑问他认不认识甄玉秀。
甄姓本来就不多,你邢叔就问他为什么问这个人,他当初确实跟你妈处了段时间朋友,后来你妈非要去莫斯科卖体型裤,他一直在贝加尔湖倒腾小商品,俄罗斯太大了,逐渐断了联系,后来他又提前回老家,彻底失去你妈的音信,他不知道你的存在。
因为不确定,我们就没告诉你,验过dna,这人确实是你的父亲。他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想见他就不见,但他想弥补一下,负担你上学的费用。”
听姐姐说完,宝库垂下眼眸,嘴角轻轻颤抖,“原来我不是被父母两个同时抛弃的呀。”
甄珍把弟弟揽进怀中,下巴搁在小孩柔软的亚麻色头发上,“有些人天生不配做母亲,我们不去想她。”
“姐姐,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妈妈,我可不可以叫你妈姐?”
“……你知不知道,在潮汕一带妈姐指的是下南洋给有钱人家做保姆的女人。”
“那我就叫你妈祖……哎呦,知道了,知道了,还叫你姐姐。”
“再吃块三文鱼。”
“嗯呐。”
期待中的父子见面,因为宝库父亲被政府紧急征调搞森林防护,一天假都不给,直到北国飘下第一场雪,才正式见上。
陈家人一起去接站,来人很好认,头戴毛茸茸的獭兔皮帽子,身高足有一米九,肩上扛了个快有一百斤重的大包,长得很有异国特色,开口就露馅了,“哎妈呀,瞧我这二虎八道的,跟人白话差点坐过站,大儿啊,你帅呆了,照片把你照呲了。”
热情的俄罗斯老哥,放下大包,上来就给宝库来了个熊抱。
被埋进壮实的胸膛差点没喘上来气,宝库终于挣脱出来,别扭地巴拉下头发,大人们发现小孩的小脸有点红。
老陈招呼,“走,外边冷,咱先回家。”
宝库的亲生父亲汉族名字叫仲大勇,俄国名字叫瓦西里,大包里装的东西塞满了两个后备箱,“都是我们那旮沓的土特产,干磨、黑龙江的鱼干,自己家种的玉米和大豆,你们要是吃好了,这些东西以后我都包圆了。”
怕他住家里别扭,甄珍安排他住在大渔楼上,宝库也过去陪住。
冬天护林任务重,只批了一星期假,瓦西里在省城住了三天就得往回赶,临走时给宝库留了五千块钱,“现在粮食卖不上高价,这些你先拿着用,护林有工资,我一分不花,攒够了再给你。”俄罗斯大汉是个讲究人,以前不知道儿子的存在,既然知道了,不能让别人义务养儿子。
“我的财力跟你陈大爷没法比,钱不多,地多,家里有四十亩苞米地,还承包了五十亩大豆地,以后这些地都是你和你弟弟的,我走时他还没放假,等放暑假我带他来看你,你俩长得特别像。”
“好。”宝库给了才熟识没几天的爸爸一个拥抱,望着他登上火车,直到火车开出好远,才收回视线,对家人说:“他人好像还不错。”
“宝库啊,你以后可是地主家的儿子啦。”老陈拍拍小孩肩膀。
甄珍想到了一件事,突然笑出声,“大豆油是液体黄金,宝库,你的爸爸是种宝藏的,简称宝藏没毛病。”
欺负小陈不在,宝珠扬起小脸羡慕地表示,“小舅舅,我也想要个宝藏爸爸。”
因为跟宝藏爸爸相认,宝库生活中缺失的一角终于补齐。剩下的就是快快乐乐上学和玩。
小少年自己长得好,热爱一切美的东西,美味的食物,美丽的景色,还有漂亮的女同学……
不搞早恋,女同学都是好妹妹,好闺蜜。异性缘从幼儿园好到高中,二中奉行素质教育,不要求穿校服上学,宝库自认时尚达人,经常在破洞牛仔裤里套条红衬裤。闺蜜妹妹们滤镜太厚,一致认为他是二中有史以来最会穿衣服的校草。
古灵精怪的小学鸡宝珠抠了抠宝库膝盖上的破洞,“电影里跟女生当闺蜜的男的都喜欢男人,小舅舅难道你……”
宝库指了指自己,“我,宝二爷,就喜欢跟妹妹们玩。”
“喜欢跟妹妹们玩。”有个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当复读机。哦,这是甄珍跟小陈的第二个孩子,大名叫陈默,小名叫宝马,是个男宝宝。
起名陈默,一点都不沉默,八个月会说话,小嘴叭叭的,啥都能插一嘴。五官肖似小舅舅,大眼萌娃一枚。
宝库的校草光环太耀眼,连外校都有他的妹妹们,美名戛然停止在高二某个周末。
这天跟一群妹妹逛街逛得正美,小宝马跟个小马驹一样斜冲过来,大喊一声,“爸爸,你怎么不陪我玩!”
宝库:“……不是……你怎么……”
“甄珏,你可真是太绝了。”长得这么像,妹妹们脑洞太大,全想偏了。
得,妹妹都跑光了,安心学习吧。
宝库很早就定好了自己的志业,高中毕业,去了意大利学设计,专门研习珠宝设计,爱好是对妹妹们好,给她们设计漂亮的首饰。
有些妹妹们还喜欢看犯罪推理小说,在异国上大学思念母语,犯罪克星宝库试着写起推理小说,以姐夫和姐夫的同事们为原型,刑侦专家风霜雪雨缉凶,不能这么默默无闻,应该把他们的破案事迹记录下来。写得不错,回国之前已经出版了两本。
为了庆祝宝库学成归国,全家人一起去甄珍承包的小岛过周末。能承包小岛,当年省大经济系的大才子冯奔功不可没,经济理论搞烦了,冯奔思想来了个大转弯,认为人类生产过剩,玩经济还不如搞环保有意义。
跟甄珍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合作,第一步致力于恢复和维护辽省近海养殖生态。不可能不吃海鲜,野生的越来越少,需要搞养殖,但要搞生态养殖,甄珍租的海岛位于北纬三十九度附近,弄了一片参场,专门养殖海参。
承包的小岛不大,盖了一栋小楼,全家人吃吃海鲜,吹吹海风,好不惬意,男人们正在钓鱼,见肥猫咕嘟从岸边高处一猛子扎到水里。
全家急坏了,小陈和宝库跳下水去捞,并没有看见小猫的身影。
俩个孩子都哭了。
李淑珍叹了口气,“咕嘟已经活到猫能活到的岁数的最大极限,它通人性,不想在我们面前老死,所以才投到大海的怀抱,生命起源于大海,死后回归大海,是个很好的归宿,这算是喜丧,我们要快快乐乐地把咕嘟送走。”
只有甄珍了解内情,咕嘟能力不断升级,对鱼类摄入量不断加大,因为搞近海养殖,食物不成问题,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终于开启了回家的通道。
早在几天前,咕嘟用尾巴跟她告别,绿眼睛好似易碎的水晶,带着浓浓的不舍和感激。
甄珍觉得该感谢的是她,这些年咕嘟不断复制的鱼类,她消耗不了那么多,找机会放归到大海里一批,咕嘟复制的鱼类生命力强健,应该能适应海洋竞争,兴许对某种鱼类的繁衍起到很好的促进作用。
答应咕嘟要替它守护秘密,她不能食言。
海水苍茫,一碧万顷。再见咕嘟,有缘再见。
两年后,百发地产在省城建设的地标性建筑竣工封顶,全家人坐着云梯升到三百米高空,烈烈风响,脚下的城市冷冽中跃动着蓬勃的生命力。
甄珍想起加缪的一句话,要了解一座城市,简便的办法就是探索居民如何劳动,如何爱并如何死亡。在这个城市,她跟无数劳动着的人并肩而战,死过又活,一直在爱着。
她爱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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