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叔很快想明白靳虹是怎么摔倒的,弯下腰,逗小孩,“宝库啊,蛋搁我们这就是个吃的,搁你那咋还成武器了?”
宝库把金蛋重新塞回鸡肚子里,把铁公鸡举过头顶,小奶音特自豪,“我有下金蛋的战斗鸡。”
把大人们逗得不行。
“甄珍,靳虹来你这干啥?”朴爱善问道。
周末杏花巷来回走动的人多,还有不认识的人在场,甄珍不想到处宣扬,撒了个谎,“上回来我这吃饭没吃过瘾,还想再来吃一顿。”
赵华心细,看靳虹那气哼哼的样子可不像来订桌吃饭的,拽了拽朴爱善的衣襟,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人走了再问。
靳虹有权有势,邻居们怕甄珍被欺负,等看热闹的一走,全都涌到甄珍这。
钟小燕刚上完货回来,听说有事,跟个炮仗似地冲进来,“甄珍,她来找茬了?”
甄珍没瞒着大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
这把小燕姐气得,柳眉倒竖,“想立棍也不问问我钟小燕答不答应?咱凭实力拉投资,怎么就挡了她财路了?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啥德行,女的打女的不犯法,妈的,下次让我碰上,非锤死她不可。”
赵华摇摇头,“打她是解恨,打完了呢?她背后势力大,动动手指头,甄珍就得伤筋动骨,反正举报不会成功,咱先观望一下,要是她还有下一步动作,那咱再好好想想办法。”
朴婶解气地拍拍宝库的战斗鸡,“干得好,光头上摔个包便宜她了。甄珍,我看她不会善罢甘休,你下一步想怎么做?”
仗势欺人的人甄珍见过太多,倒没怎么动怒,心平气和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还不知道她的底细,先了解了再说。”
朴大宇点头,“孩子你说得对,咱是无缝的蛋,不怕苍蝇叮,她可两说,兴许就是个绣花枕头。”
调查的事情当然得小陈上,听到甄珍的请求,陈星耀沉了脸,竹杯子在他手里咔嚓一下就被捏碎了。
看得宝库好生羡慕,胖手也抱着个杯子捏,真是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小脸都要憋成西红柿了,杯子依然纹丝不动。
“你只适合玩蛋,放过杯子吧。”甄珍劝道。
觑一眼小陈阴冷的神色,甄珍哑然失笑,“人形冰箱就是你这样的。”
陈警官坐不住了,只留下一句话,“等我消息。”长腿迈过门槛,人立即没影。
小陈不可能一晚上就给她回信,甄珍该干嘛干嘛,周一上班跟王进和李成喜带上材料跑了几个部门,他们有合同、有完税凭证,想鸡蛋里挑骨头的注定要失望,再说李成喜干了这么多年食品厂,跟上面关系维护得不错,有人帮忙说话,没怎么为难他们三个。
从税务局出来,王进使劲踢了路边的石头一脚,“刚才那专管员肯定收了马家的钱,恨不得拿放大镜看咱账本,这年头,狗腿子可真多。”
李成喜老成一些,拍拍王进肩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都是有数的。”看了眼甄珍,“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们不是想立棍吗,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光棍,李哥这回生气了,咱跟他们干,干趴下了,从头再来就是。”
老李仗义,受了无妄之灾,还想着帮他们报仇,甄珍有些过意不去:“李哥,还没到那份上。这回是我拖累你了,让你跟着受惊了。”
“外道了啊,老妹儿,李哥跟着你挣了钱,这点麻烦算啥。”甄珍的朋友都是敞亮人,不会责怪小姑娘,冤有头债有主,有些人太拿自己当盘菜。
耽误了一上午功夫,给工地的供餐,今天彻底交给徐大姐几个,跟王进和李成喜告别,甄珍急匆匆回到店里,准备中午营业。
周一中午上门的顾客多,因为酸汤鱼,今天人格外多,来得晚的都没位置了,天太热站外面等位不是事,甄珍把包间的门打开,还能再安排十几个人坐下。
忙里忙外,甄珍快要转成了陀螺,帮忙干活的大姐看她忙不过来,也帮着一起上菜,菜上到一半,听前厅有桌客人怪叫了一声,“鱼汤里有蟑螂。”
吃饭的听到动静都停了筷子看过去,有个粗脖子圆脑袋小伙子用筷子挑起一个黑乎乎的虫子,捂着嘴做呕吐状。
来甄珍店里吃饭的百分之七十都是老客,第一反应全是不可能,甄珍后厨从餐厅隔着玻璃能一望到底,墙上挂着的锅底都比那小子脸干净。
窗对面储物架上还有一排来福灵在那放着,他们不信后厨能跑出那么大的蟑螂。
老客不信,但屋里还有新客,没上菜的骂骂咧咧抬起屁股就走,上了菜了把筷子一扔,钱也不给了,皱眉对拦路的甄珍说,“恶心死忍了,没让你赔钱就不错了,别拦着我们。”
包间里还闪出一个人,说他是报社的,已经掏出了相机,一旦是真的,他要好好报道一下。
最近走私日韩进口二手车的人很猖獗,西塔所又忙了起来,跟甄珍定了快餐,今天中午连小周都没过来吃饭。
没有警察主持正义,几个熟客大哥不让劲,对几个不给钱的说道:“说话客气点,你们要是敢欺负小姑娘,我第一个不干,事情没查清楚就赖人老板身上,谁知道那东西是不是他自己放的。”
那个胖子推开椅子,一高蹦了起来,指着老于大哥骂,“你再说一遍!”
蟑螂夏天繁殖快,到处乱爬,为了灭蟑,她请了专人过来,给大渔里外消杀了三遍,洗菜也格外注意,甄珍敢肯定,这找茬的还是靳虹使的坏,连记者都派来了。
她真有点恼了,俏脸带霜,“同行,想找别扭,你这手段玩得太低级了。”
小胖子目光微闪,“谁是你同行?”
“你身上油哈喇的味道,隔大老远我都能闻到,陈油还好,我闻着怎么像是从泔水里提炼的二手油味。”甄珍倚在吧台并没有上前,她是厨师,五感灵敏,是不是同行一眼就能看穿。
听甄珍这么说,大家都瞪亮眼睛,螳螂捕蝉,一环扣一环,看来这事不简单。
“贼喊捉贼,小子你玩阴的,也不找个埋汰的玩,非要找上我们这片最干净的一家店,你是不是缺心眼啊?”五金店小老板连损带骂。
“大家都不容易,你欺负甄珍一个小姑娘,算什么爷们。”
小胖子伙夫还想顽抗,“身上有油味怎么了?跟我在你店里吃出蟑螂有什么关系?”
甄珍抬手指了指身后墙上的镜头,“我要是说了不算,监控录像能不能说了算?咱拿着录像一起去派出所看看就清楚了。”
因为进小偷,陈星耀找人帮她把房子又武装了一遍,还帮忙装了模拟监控,监控镜头不一定能录上他的动作,甄珍这么说纯粹就是想诈诈这个狗腿子。
那小子果然怕了,抬腿就往门外跑,一身肥肉,跑起来还挺灵活,躲过了甄珍的拦截,嗖嗖嗖往大马路上跑。
大热天的跑起来一身汗,甄珍没费事追他,就算追上了也是一顿教育,又不能拿他怎么样。那个记者倒是脸皮厚,没立即跟着走。
玩这么不入流的把戏,靳虹你就是个不入流的货色,我记住了,甄珍目光沉沉。
女对女,男对男,小陈在查靳虹丈夫马传辉的石棉瓦厂。
听说他们未来嫂子被人给阴了,大家都急眼了。大办公室人多眼杂,留路全带着人在外面盯着,陈星耀带肖锋和郑飞进小会议室查账。
账本是小陈通过关系在税务局要的陈年账册,郑飞看账最快,陈星耀也不慢,会计账做得很漂亮,明面上看不出太大的问题。
郑飞冷哼一声,“给工人一个小时一块四的最低工资,拿人当牲口使。”
“马家那几个孩子都是六零后,能上几年学?现在富得流油,我不信靠得是真本事,钱就是这么压榨出来的。”肖锋恨恨接口。
陈星耀没怎么失望,生活不是电视剧,想要短时间找到一个人的错处,不会那么容易,不过石棉瓦厂不是铁板一块,他使了点手段联系了厂里一个出纳大姐,下午三点她要外出办事,有点时间跟他聊一聊。
让肖、郑两人留下,他单身赴约。
跟出纳大姐聊完,来看甄珍,小陈脸色不是很好,背靠椅背,仰头默默看着头顶旋转的吊扇,今天天气闷热,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住,吊扇转动得有气无力。
宝库从后厨端了两碗西瓜露进来,分给陈星耀一碗,爬上他对面的凳子,喝起自己的那份,冰冰凉,甜滋滋,小孩乐哈哈,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米牙,“西瓜味的。”
红如宝石的西瓜露是解暑的好冷饮,小陈却毫无胃口,西瓜露红得像血,像资本家贪婪的血口。
对跟在宝库身后进屋的甄珍说:“人要是没了选择,为了生存,哪怕是血汗工厂也得硬着头皮往里进。这次不为你,我要让马传辉吐血。”
小陈没有细说,甄珍已经意会。
接着说起靳虹,短短两天时间,陈星耀也查不出太多问题,“她在电视台的风评不是很好,当主持人时作风张扬,现在虽然退居幕后,随着有限电视的普及,电视台的话语权加大。靳虹现在负责一档大型生活栏目,是栏目组的土霸王,压榨新人,打压其他竞争节目很是在行。
是否受贿,暂时没有证据,不过她表哥的饭店,她那个节目没少过去录制,她应该背后有股份,以她无利不起早的性格,不会赔本赚吆喝。”
“饭店吗?”甄珍想起来找茬的胖子身上的油哈喇的味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可以去会会。”
靳虹表哥的饭店开在故宫附近的商街,三层大酒楼,营业面积一千多平米,不是甄珍的大渔能比的。
位置好,又有电视台的广告宣传,晚餐时间段,饭店前的广场停满了进口汽车,装修得富丽堂皇,一楼散台,二楼三楼包房,内里冷气开放,生意好到连散台都坐满了人。
人多不会有人注意她,甄珍点了份招牌菜,鱼头泡饼。
上菜倒是快,鱼头是碟鱼头,老抽提色,红色小米辣,小绿葱点缀,铁锅旁贴着金黄的小饼子,卖相很不错。
挑起一口,甄珍尝了尝,秀眉微拧。
酸甜苦辣咸鲜六味,鲜最难把握,鱼肉是公认的最具鲜度的食材之一,这家鱼头是鲜,但鲜中还有一丝让人很难察觉的涩。
散台桌距很近,东北人爱唠嗑,见甄珍一个人来吃饭,有个大姐跟她话家常,“你咋不吃啊?这鱼头可鲜了,我们一家一个礼拜必须来吃两次,不吃就全身不得劲,吃了舒坦极了,跟药似的。”
是吗?
甄珍虽然有所怀疑,但不会当场揭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把鱼头打包带走,托王进带到化物所的实验室,化验结果很快出来,她的猜测应验了。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结果的爆发有时太过突然,往往让人产生生活就是连续剧的错觉。
因是回国的外籍华人马老先生种下的,他给他三堂弟那笔钱,马三没有分给孩子,全都拿去买了古董。
家里的古董都在运动时没了,马三对古董有一种执念,专程去首都,拖中间人在琉璃厂寻了一批古董,运回省城之后,兴冲冲地找了省博的院长来家里鉴赏,老院长没给他面子,说他买回来的这堆古董都是假的,没一件是真的。
打击太大,马老三血压本来就高,嘎一下抽了过去。
病情有些重,抢救回来之后,只能卧床,政协副主席也只能退了。
人走茶凉,马家虽然有外籍华人的亲戚,毕竟隔了一层,靳虹嫁进的高门,门楣突然矮了一截。
机会摆在面前,陈星耀和甄珍开始行动。
跟靳虹竞争的社会调查节目有一天接到个匿名打来的爆料热线,举报福满楼用罂-粟入菜,还有辉耀石棉瓦厂生产环境恶劣,防护措施不到位,大量工人染上尘肺病。
随着《东方时空》、《焦点访谈》等节目的崛起,深度新闻报道影响力越来越大,节目制作人刘兵笑了,对助理说:“终于有人抓住这个机会对她动手了,你说是谁干的?”
助力撇撇嘴,“老鼻子人都看她不顺眼,光咱台就有一半人想这么干。”
“干得漂亮。”刘兵哈哈大笑。
节目采编之后,播放得等一周,没播出之前,像反贪局一样,今年新成立的食品监管部门就已经行动起来,重罚是跑不了,而且罂-粟入菜要担刑则,靳虹不是法人,逃过一劫,但台里有人抓着这事不放,逼着她辞职。
《社会调查》的特别节目,周五晚上播出时,陈星耀把电视搬到楼下,杏花巷几家都聚在大渔里一起看。
看到从福满楼后厨翻出一大桶大烟葫芦,朴叔他们一点都不意外,中国自古有用这玩意来吊汤的传统,这是被当场抓到的,省城卖麻辣烫的有多少放了这东西根本就无从统计。
像节目里受访的专家说的,这东西不能提鲜,但是能让人上瘾。
“缺心眼可以,千万别缺德。”朴婶啐了一口。
更缺德的还在后头,记者暗访辉耀石棉瓦厂的时候,粉尘遍布的石棉纺织车间里,到处都是神情麻木,机械劳作的工人,一个小时一块四的最低工资,一天干满十二个小时,一天不休,一个月刚刚挣上五百块钱。
石棉粉尘太多,有好多工人边入料边咳嗽,记者采访马传辉时,问道:“石棉生产过程中如果防护不到位,容易导致石棉尘肺,你清楚吗?”
马传辉神情同样麻木,“为什么有的人就没得?抽烟的人多了,有几个得肺病的?”
看到垮着肩膀,骨瘦如柴,得了病也不休息,为了工时拼命干活的工人,甄珍想起靳虹胖成面板,拿进口巧克力当饭吃的儿子,还有从南方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天价鲥鱼。
“有些人奉‘真小人好过伪君子’为圭臬,那些恬不知耻,自私自利,虚伪膨胀的人在当今社会确实更容易获得成功。”甄珍感叹。
“自古就是如此。”小陈对社会功利本质看得很透彻。
赵华在为女儿的事情打官司的时候,虽然遭到很多冷遇,但她也得到了更多的帮助,对这个社会她抱之以最大的善意,“好人总有赢过坏人的时候。”
老朴对宝库说,“小孩,战斗可以,但我们要做文明人。”
“嗯呐。”宝库乖巧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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