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爻被女人抱去了正厅,她的手臂被白布包裹了起来,隐约渗出一抹红色。
半个小时的时间,她的手臂没有痊愈,反而越来越痛。
她的空间完全感知不到,连不死之身好像都解除了。
鹿爻一动不动的坐在女人的怀里,把目光转向外面——种着许多花卉的庭院,高耸的围墙,烈阳倾泻而下,夏日常见的小飞虫围成圈在空中飞舞,阵阵花香被送入屋内,混合着木质家具杂糅成一股独特的味道。
抱着她的人怀抱舒适,肌肤传出正常的温热感,对面的大夫灰白的胡须上粘着一丝枯草屑,鬓角衣领有着赶路冒出的细汗,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
“刘大夫,我女儿如何了?”
女人脸色苍白,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担忧。
刘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沉声道:“小娘子此症神游物外,魂不附体,是由肝藏血,血摄魂所致,须慢慢调理,稍后我配好药,遣药童送来。”
女人一听,更急了:“大夫,大概多久见效?往日我女儿做噩梦,胡言乱语也就罢了,今天要不是我去得及时,我女儿可就,可就……”
女人说着一阵哽咽,眼泪滴到了鹿爻的脸上,鹿爻眉头微皱,抬手把脸上那滴泪擦去。
刘大夫叹息道:“小儿神魂不稳,容易被外魂扰乱心神,正所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小儿分不清虚实,这种事只能慢慢来,夫人不妨多带小娘子四处走动接触外人,人气足了,魂也能稳些。”
女人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心里急切的想让萧道长也来看看鹿爻,可萧道长昨日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鹿爻咀嚼着这几个字,所以她现在是庄周还是蝶?这是虚还是实?
鹿爻看着还是一脸忧伤的女人,从她怀里跳了下来,走到了阳光下,太阳独有的温暖让她心里更加疑惑。
“雅雅,你身上有伤,听娘的话,咱们回屋修养。”
鹿爻弯腰走在她身后的女人,突然开口道:“娘。”
“唉,是娘。”
终于听见鹿爻开口的女人大喜过望,连声回应。
鹿爻:“我叫周雅雅,今年五岁,你是我娘,叫杨薇,我爹叫周志成。”
杨薇以为鹿爻终于分清楚现实,眼神越来越欣喜,“没错,雅雅,你终于想起来了。”
鹿爻看着地上自己矮小的影子,眼里一片清醒。
周志成、杨薇是周雅雅父母的名字,周雅雅在五岁的时候被陨石击中心脏,同时失去了父母,她这具身体怎么这么巧就是五岁。
她抬头看着满脸担忧的女人,再次道:“娘,我想见徐毕归。”
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前,徐毕归好像发现了什么,拉住了她的手,所以有一定的概率他也会在这个地方,反之,也可以通过徐毕归等人是否存在来证明这个地方。
她还可以通过提要求来证明这位‘母亲’,如果这真的是周雅雅记忆中真实的妈妈,她一定会拒绝周雅雅的要求。
周雅雅的妈妈是个严厉的人,很疼爱唯一的女儿,却绝对不允许周雅雅任性,周雅雅耍性子哭闹的话,她会罚周雅雅面壁。
杨薇愣了一下,“见毕归?可这……”
鹿爻眼神变了一下,徐毕归还真的在这啊。
见杨薇有些迟疑的模样,鹿爻突然瘪嘴,抬手揉着眼睛,“我要找徐毕归,我要找徐毕归。”
“雅雅,毕归他约莫还在上学,现在——”
“我要找徐毕归,我要找徐毕归,我要找徐毕归……”
鹿爻边哭边重复这句话,其余的什么都不说,杨薇以为她又魔怔了,惊慌的抱起她道:“不哭不哭,娘带你去找毕归。”
“小翠,快备马车去徐家。”
鹿爻捂着眼睛抽噎,可脑子里却在快速思索。
按照周围的环境,这姑且算个古代,古代重视规矩,上门通常需要提前递拜帖。
周志伟姓周,杨薇姓杨,而徐毕归姓徐,明显不是周家或者杨家的亲戚。但杨薇叫徐毕归叫得很亲切,不用拜帖说去就去,这关系匪浅啊。
而且这个杨薇,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这种要求,果然……
被抱上了马车,鹿爻一秒停住了眼泪,杨薇脸上是来不及收起的心疼与错愕。
鹿爻自顾自的拉起车帘,看着外面喧闹的街道。
人声鼎沸,酒楼林立,满大街吆喝声,往来的百姓脸上看不出穷困之色,衣着鲜艳显眼。
这绝对不是真实的古代,更像是古装剧里过度美化的繁荣。
约莫半个小时,马车停下,杨薇让小翠去敲门,自己抱鹿爻下车。
“周夫人。”
守门的小厮打开门,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着像是被暴打了一顿。
小厮朝杨薇行了一个礼,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周夫人,我家夫人今日有事,不便……”
别人的家事杨薇不好过问,看着鹿爻柔声道:“雅雅,我们明日再来找毕归好不好?”
徐毕归极可能就在这道门内,鹿爻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她当即挣扎着跳下杨薇的怀抱,自顾自朝门内冲去,小厮伸手拦了一下,又怕伤到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鹿爻跑进徐家。
一进去鹿爻就愣住了,偌大的庭院里,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披头散发的拿着一根长棍,正追赶着前面的侍女小厮,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痛呼声。
偶尔有人脚绊了一下,落在了最后,被小孩抄起棍子就狠揍。
一个贵妇站在门边,焦急万分的喊道:“毕归,别打了,快住手。”
鹿爻:“……”
这是徐毕归?
鹿爻站在门边,有些不理解现在看到的情景。
那群小厮少女们被追赶着朝鹿爻的方向跑来,鹿爻正要往后退开给他们让路,正巧和徐毕归对上了眼睛。
“周雅雅。”
对面的小孩唇红齿白,眼神透着冷意,垂落的头发微微卷曲,手握棍子看着鹿爻。
鹿爻:“……嗯。”
徐毕归扔掉棍子,走到鹿爻身边,拉着她就要朝外走,贵妇见状,连忙提着裙摆跑过来,挡在前面道:“毕归,你要拉着雅雅去哪?”
徐毕归仰头,冷漠的看着这个‘母亲’,似乎在决定要不要杀了她。
鹿爻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拉了拉徐毕归,说:“你房间在哪?我们去你房间。”
徐毕归眉头蹙了一下,一言不发的拉着鹿爻往回走,贵妇和杨薇以及仆人们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鹿爻突然回头道:“娘,我跟毕归去玩,你和伯母去聊天吧。”
杨薇犹豫:“可是——”
鹿爻:“娘,我要和毕归一起玩,你们不要跟着,不然我们都不高兴。”
杨薇犹犹豫豫的转头看向身旁的徐夫人,徐夫人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冷漠的徐毕归,连忙道:“好好好,毕归带着雅雅去玩,娘给你们准备吃的。”
鹿爻见他们都停住了脚步,加快速度和徐毕归去了房间。
徐毕归的房间里很乱,家具没有一件好的,地上还有些血迹。
鹿爻关上房间门,看着脸上满是冷意的徐毕归,问道:“徐毕归,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徐毕归唇抿成一条线,刚醒过来就被人抱住叫儿子,那个女人的脸还慢慢的和记忆中重合了,这让他极度不舒服。
徐毕归:“大概是幻境一类的东西,进来之前我察觉到有人在看我们。”
鹿爻也怀疑过这是幻境,可这感觉太过真实。
鹿爻:“那你知道要怎么解除吗?”
徐毕归眉头微皱:“一般的幻境只要意志够强,或者是破坏幻境里的场景就可以清醒,这两个方法我都试过了,没用。”
鹿爻更没接触过环境,她仔细回想齐一思和张数提供的名单上,没找到符合条件的制造幻境的异能者。
徐毕归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鹿爻,突然道:“你不用太着急,只要我们一直保持清醒,不要相信幻境里的任何东西、不要被杀死,就能出去。”
鹿爻抬起头,这人是在安慰她吗?
鹿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么说起来,我怎么确定你是真的徐毕归,而不是幻境创造出来的徐毕归呢?”
徐毕归:“假的就不会告诉你这是幻境了。”
鹿爻:“万一你在欲擒故纵,故意博取我的信任后再杀了我呢?”
徐毕归面无表情的看着鹿爻,稚嫩的小脸愣是把他的气势压低了五分,看着一点都不可怕,反而有点可爱。
鹿爻是真的有这个怀疑,毕竟这个世界太奇怪了,连周雅雅记忆中的人都可以创造出来的。
她和徐毕归对视,说:“我提一个问题,你答得出来我就相信你是真的。”
徐毕归:“问。”
鹿爻:“林羽的前女友叫什么名字?”
徐毕归:“……”
徐毕归凝视了鹿爻三秒,突然道:“我怀疑你是假的周雅雅。”
他怎么知道林羽前女友叫什么。
鹿爻嘴角勾了一下,卸下了防备,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周雅雅只知道林羽前女友姓陶,才给桃桃起名叫桃桃。
想到桃桃,鹿爻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问道:“徐毕归,我们来这里多久了?”
徐毕归:“一个多小时。”
鹿爻心沉了下去,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她只有刚进来的那几分钟想起桃桃,要不是刚才由这个问题联想到桃桃,她都快忘记他们在进来之前还在战斗,只一心想了解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鹿爻抬手按住心脏,刚来的时候她戒备着周围的人,可她很快的就任由杨薇抱住了她,提出要求没有被拒绝后,她甚至隐隐放下了戒备,开始有种‘这里很奇怪,但她在这里很安全,周围的人都不会害她’的感觉。
徐毕归看着鹿爻的脸色突了,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鹿爻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急促道:“这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我总觉得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徐毕归,你说会不会其他人也进来了?”
当时他们在场的有那么多人。
听了鹿爻的解释,徐毕归眼神也变了,他想到了当初带走他的那个异能者的能力——抹除情感和记忆。
一个人没有了情感和记忆,就相当于一部格式化了的手机,里面想安插什么app全凭主人的喜好,他深知这种异能的恐怖。
他醒来之后一心破坏周围环境,想去寻找鹿爻,也记得进来之前发生的事情,按照鹿爻的描述,这更像是一种情感和记忆的淡化。
慢慢的把他们对现实的记忆淡化成一部脑海中存在的电影,偶尔触碰到关键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在这里呆得越久,对现实世界的情感越淡薄,说不定最后会把这里当成现实,把现实当成虚幻。
鹿爻和徐毕归达成了共识,当务之急是确定这里有几个人存在,赶快想办法离开这里,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开口问。
鹿爻打开门,院子里有两个鼻青脸肿的小厮正在打扫,看见门打开了,两个小厮瑟缩了一下。
鹿爻朝他们招招手,小厮互相推让,愁眉苦脸的走了过来。
鹿爻:“苏许双、梁琪、林明、李池、封高泽、齐一思、张数、贺喜几人在哪?”
小厮对视一眼,脸较长的那个小厮小声道:“娘子说的这些人小的只知道齐娘子和张公子,其余的皆未听过。”
齐一思和张数?
鹿爻仔细回想一下,当时除了徐毕归,好像就是这两人离她最近,在她身后的位置。
“他们住在哪里?”
“张公子住在……”
从这个小厮嘴里得到答案后,鹿爻拉着徐毕归就往前厅走,徐毕归看着自己被鹿爻拉着的手,嘴角勾了起来。
鹿爻现在理智上知道徐毕归是那个成年人,但心态上却不自觉把他当成了一个熟悉的小朋友,拉他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
两人就这样走到大厅外面,鹿爻听见了里面传出了杨薇和徐夫人的说话声,带着徐毕归听了一会儿墙角,听了几分钟,里面的话题一直是衣服头饰,她略为失望的带着徐毕归走进去。
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杨薇和徐夫人同时转头看向鹿爻和徐毕归,徐夫人眼神停留在两人拉着的手上,眼里泛出笑意,抬起手帕捂嘴轻笑道:“薇娘,看来我们两家指腹为婚结的是良缘。”
鹿爻:“……”
居然还有这种设定?
虽然之前想过两家关系匪浅,但没想到会这么深。
鹿爻看了看徐毕归,默默的松开了手,虽然这是幻境,但还是要注意一点,毕竟徐毕归是个假扮夫妻关系都能当真的人。
徐毕归有些不满意,为什么不继续拉他了。
鹿爻直接走进去,对杨薇道:“娘,我要去找齐一思和张数。”
杨薇峨眉轻蹙:“雅雅,你不是要和毕归玩吗?”
鹿爻:“我带着徐毕归去和齐一思、张数玩。”
杨薇对女儿的任性很无奈,却又不会拒绝,只能求救的看向徐夫人,而徐夫人观察着徐毕归的脸色,像是担心徐毕归不满意。
徐毕归仅是面无表情的看了徐夫人一眼,刚才还谈笑自如的徐夫人立刻道:“我这就让人准备马车送你们过去。”
鹿爻观察着这两位‘母亲’的举动,难道这个地方所有‘母亲’的设定都是必须满足孩子的要求?
她和徐毕归的设定是娃娃亲,齐一思、张数和他们的设定又是什么关系?
两人坐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出发了。
才到半路,他们就遇到了匆忙逃窜的齐一思。
齐一思也是小孩模样,见到鹿爻和徐毕归后,立刻像是找到队友一样坐上了马车。
“我在这里见到了我爷爷奶奶和妹妹,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我明知道他们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把他们当成真的。”
齐一思的脸上写满了心有余悸,她的异能一叶障目就是通过扭曲人的认知,达到伪装的目的,她明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这里的人都是假的,可刚才她还是忍不住陪‘妹妹’玩了一会儿。
察觉到自己会不自觉卸下防备后,她意识到不能再和这些人接触,直接跑了出来。
幸好这里不是她一个人,周雅雅应该不会不管她。
齐一思坐在鹿爻身边,一直提着的心稍微缓了下来。
三人一同去找了张数,张数正淡定的抱着一岁左右的张理欣赏花。
见到鹿爻几人,他自然道:“原来你们也进来了。”
鹿爻看着他的模样,猜测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张数:“嗯,罗文尧的异能——‘导演’,他能通过摄像机把人拉进他设定的剧本里,换而言之,我们现在在电影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