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铭碰到了茭白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裤腰。他见过数不清的青涩面孔,处理过数不清的十**岁男孩。
那都是被董事长看上,又扔掉的发泄口。
陈一鸣不是个心软的人,他不是,他也没有善心。
指尖下的人没在颤抖,肌肉都是软的,打过药了,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他就像个死物,心口的起伏都似乎没了。
可他攥着什么,攥得脏兮兮的指骨泄出一丝青白。那是他活着的唯一一个强烈特征。
一个在黑夜行走的人,需要有个东西让自己抓住。
手里刚好有,就抓着了。
陈一铭拽下指间的布料,入眼是一片无法分辨出什么是什么的脏污,一股股的臭味朝他扑来。他早死早解脱一般,闭眼附了上去。
“等等。”沈寄出声。
陈一铭以为董事长改变了主意,他刚要松口气,却见茭白病白的唇扯了扯,弧度极其细微,透着嘲讽。
两秒后,陈一铭听到董事长吩咐一个保镖什么,那人很快回来,拎着一桶冰水。
陈一铭再去看茭白,发现他唇边的弧度还在。陈一铭的后背窜上一丝凉意,有时候,某个瞬间,他会生出一种怪异的想法,譬如此时此刻。
他会怀疑,茭白比他还要了解董事长。
不止董事长,还有其他人,很多人,茭白都了解,他就像是一个……
知道这个世界结局走向的观众,看着他们在人生的舞台上完成一场又一场演出,成功或失败,遗憾或尽兴。偶尔说上一两句评语,更多的是“哈,又有戏看了”。
就算观众被拉上舞台,分配了角色,却依然格格不入,也还是和他们处在两个层面。
“哗――”
冰凉的水珠溅到陈一铭脸上,他回了神,看着董事长将那桶冰水全部倒在了茭白身上,厌恶至极地说上一句,“太脏了,洗洗。”
陈一铭的思绪又回到前一个问题上面,这一年下来,连他都感觉到了茭白的另类,董事长跟茭白接触得次数比他多很多,不可能毫无感想。
哪怕那样的感受只是错觉,就是个错觉,也令人忌惮,惊悚。
茭白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
陈一铭看了眼躺在水里,露出青青紫紫脸颊的茭白,再次靠上去。
这样的人,生命黑暗,灵魂有光,被他注意,吸引,被他挑起喜怒哀乐,为他变得不正常,这都很正常。
比起精美阳光房里的名贵花种,
生在不见光的湿烂泥里,长在恶劣环境下,干巴巴又扎手,历经多次风雪摧残的芦苇摇曳起来,更容易惊艳视觉,震撼灵魂。
“陈……助理……”
一直一动不动的茭白从干裂的唇间溢出声音。
陈一铭顿住。
“把我……翻过去……”茭白看着他,断断续续地用气声说,“别直接……先……摸摸我……”
他发不出实音,只是用虚弱的气音,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三个字“摸摸我”。
陈一铭蹙了蹙眉,把茭白捞起来,让他趴着,手抚上去。
茭白伤得比货船上还要重,那次是他自虐,都是皮外伤,这次是古早狗血味纯正的沈寄下的手。他全身不知道有多少处骨折,内脏也受伤了,呕了多次血。
吊着一口气。
根本不是还要不要护花的事,那方面考虑不上,是生命之火已经燃到了尽头。
这时候的茭白,就算无法就医,他也只能静静躺着,怎么都不适合接受人生的初次风暴。
陈一铭可能才刚开始,茭白就死了。
更何况,沈寄还没给陈一铭任何协助工具,要硬来。
茭白趴在地上,由着陈一铭隔着湿衣服,生疏地摸他冷青后背,他昏沉的眼睛看着沈寄的方位,尽管都不怎么对焦了,他还是没闭上眼,就那么看着。
他这口气一旦断掉,便会是这样,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青年眼里的恨安静又猛烈,他就趴在水泥地上,却像是蒙着一层神秘的纱障。
狼狈被遮去,脏污被遮去,腐烂被遮去,脆弱被遮去,病态被遮去。
一切都变得模糊。模糊而波澜壮阔。
几个保镖都看着他。
青年湿透的上衣被捞上去一些,瘦得皮包骨的背出现在灯光下,到处都是淤青,大块小块的,遍布他的整个背部骨骼皮肉。
那些淤青顺着他细得犹如一根残竹的腰而上,爬过他节节突起的脊骨,冲进他**的肩胛骨。
就在这时,灯灭掉,黑暗降临。
几个保镖的感官被放大,他们是刀口上的人,不是同性恋,没功夫谈情说爱,最多就是花个钱找人纾解一下,买卖而已,简简单单。
这时他们闻着潮湿的水腥味道,想起那一片背,竟然被勾出了原始的施|虐|欲。
几个保票还没怎么样,便听主子发话“出去。”
他们有种被看穿心思的窘迫,迅速低头摸黑撤出铁笼,退到了不远处。
笼中只剩下一个将死之人,一个被迫施暴之人,和一个站在悬崖边看戏的策划者。
策划者和将死之人对视,他拢着那身天之骄子的傲慢,高高在上,好似在说,我最后还是不忍让你自尊全部碎掉,给你清场了。
我终究是喜欢你这个贱货。
灯再次亮起。茭白眨了一下眼皮,他眼里的恨没了,涌出来的是一种……
一个小人物看破了一个上位者自欺欺人,自我感动,自我沉醉的鄙夷和怜悯。
沈寄的咬肌在抽“陈一铭,别做多余的工作,现在就给我开始!”
“是。”陈一铭领命。
茭白蜷在水里的手指猛一下扣起来,扣紧,他拴着铁链的脖子痛苦地扬起,两只眼睛死死瞪着沈寄,青肿的眼角有一滴泪掉了下来。
沈寄像是验证了小人物看透的东西,他的心脏犹如被人划开了口子,痛得他皱起眉头,关掉灯后退两步,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了笼子。似乎只要不在旁边看听,就不是他的错,他不想他们的关系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都是那条狗自找的。
沈寄在黑暗中抽烟。
后面的铁笼里传出低哼。
铁链剧烈晃动的声响,一声接一声。
时快时慢。
期间没有叫声。
那条狗已经快不行了,就算肠子被捅出来了,都没办法惨叫。
陈一铭是第一次实践,没多久就传来他的声音,汇报工作似的,说他做完了。
沈寄掐断半根烟,回笼子里。
陈一铭还在整理衣服,这两天的天气转凉,他是穿了外套来的,拉链拉上去,抵着下巴。
沈寄踩着几个脏纸团,走向身上盖着件衣服的茭白“还贱吗?”
茭白依旧是趴着的,他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随时都能熄灭,腿在无力地一下一下痉挛,全身都笼罩在血腥味跟栗子花味里面。
沈寄面无表情地看了茭白一会,突然拿掉盖在他身上的衣服。
视野里是他严重撕烂的伤处。
“陈一铭!”沈寄像是发现了忠臣的谋反大业,他勃然大怒,抓起空桶丢过去,“你为什么弄在了外面?”
陈一铭跟董事长对视,第一次搞不清,他到底想要什么答案。
“我想把那件事留给我喜欢的人。”陈一铭说。
沈寄的怒气滞了一瞬,他冷笑“你连贱狗都上了,还留这份念想,可真不像是跟了我多年的人。”
陈一铭垂下头,他擦着手的纸巾上有血迹。
那血不是他的。
沈寄丢什么脏东西一样丢掉衣服,起身对保镖们招手“到你们了。”
几个保镖快速上前,围住地上残破不堪的年轻人。他们摁住他渗出一层虚热汗液的湿背,箍上他抽搐的腿。
就在这时,陈一铭接了个电话,脸色一变“董事长,这地方暴露了!”
沈寄点烟的动作一停,他用自己手机打电话,面部积满了暴风雪雨。下一刻,他砸了手机,俯视被几双手禁锢的茭白“带走!”
茭白没有昏多久,他是在沈寄转移藏身地途中醒的,一抹日光洒在他眼皮上面,吻住他一身的伤痛。
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此时正是天亮十分。茭白被一保镖背着,后面的裤子上黏着血,又脏又恶心。他回头看那初日。
努力回头,拼命回头,一直在看。
直到他被放进车里,被打晕,他才闭上了眼帘。
沈寄带的人不多,也不少,都是他的亲信,他的藏身地从宽敞明亮到简陋,只花了不到一天时间。
茭白从这个保镖的背上换到那个保镖背上,他清醒的时候,会看沈寄。
因为这个阶段的沈寄让他有了痛快感,也熟悉。货船上的齐子挚和如今的沈寄何其相似。他们一样是顺风顺水上位,一样的输不起。
这可能是豪门贵族里的普遍现象。
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高人一等,受人追捧,生来便在云端,俯视这个世界。哪怕某天从云端跌下去了,也会找无数个借口来躲避自己的失败。
如果躲避不了,那就全拨到别人头上。
这是不肯面对现实的丧家犬。狗血漫里最常见的一个东西。
安装了多重干扰屏蔽设备的小黑屋不能再待,丧家犬让陈一铭扔掉茭白的佛牌,他们不停地挪换地方,换了好几个,停在了南城一偏远乡镇的一片烂尾楼里。
茭白躺在潮硬的老木板上面,没人管他,这让他能享受难得的平静。小黑屋安装了多重干扰屏蔽信号的设备,是沈寄精心为他搞出来的,料定绝对安全。
小黑屋的地点能暴露,是因为沈寄带人过去了。
人一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的几率可不就大了呗。
茭白一直不妥协不屈服,沈寄失去了本就不多的耐心,才会想用最拿手的那一套征伐他。
渣攻嘛,真功夫都是那个。
贱受呢,死去活来一回两回,就习惯了。
身体不属于自己的了,所有感官都跟着渣攻走,好痛苦,可又不止是痛苦。时间一长,哪天渣攻没来那么一下,还空虚难受的diy,完了自嘲真是可悲。
渣攻稍微一碰,秒化。
一边做出绝食流泪等行为厌弃自我,一边控制不住地配合,最终爱上渣攻。在一起的几年后还会想,人生好短暂,他们不该互相折磨那么久,早在一起该有多好。
不管是渣攻渣受,还是贱攻贱受,他们征服另一方,都是从身体开始的。
老套路。
沈寄没成功的原因只有一个,茭白的属性跟他不匹配。
这就导致,一切都反套路。
沈寄自以为的嫉妒促使他要碰茭白,被茭白的眼神当场拆穿后,他只好把母亲的遗像拎出来,当护脸面|具。
我母亲因为你死了,你有什么资格等我亲自碰你?
你只配被我的狗玩。
茭白想到这就闭了闭眼,慢慢睡去,他裤子上的血已经干了,结成块糊在一起,那是他裂了的证据。
妈得。
任务的本质就是喝狗血。
每个好友进组,都是被一波密集的狗血送进去的。
还差四个。
茭白在睡梦中抱紧了自己,他看过无数虐身虐心,没有最虐只有更虐的剧情,千锤百炼出来的金刚心。
感谢上辈子拉他进腐漫世界的小伙伴。
感谢那些古早狗血漫。
感谢他自己,
还活着。
天很阴,云是乌黑色的,一层叠一层。一场秋雨就要来了。
楼下的茅草旁,保镖们蹲在那抽烟。陈一铭也在其中,他蹲了会就地坐下来,硌到了坑坑洼洼的土块,不适地挪了挪位置。
结果发现不论往哪挪,都不平整。
就像沈氏的处境。
陈一铭拍了拍西裤上的石灰,如果换一个局面,董事长把茭白接回南城,甚至也是安排类似的死|遁|囚|锁,他都不会在面对茭白时暴虐到那个疯癫成度。
董事长不碰生的,嫌不痛快,他可以让专业人员带上专业工具,帮忙教导茭白,教好了送到他身边。怎么都不会让1个以上的底下人参与进来。
可一切不是一天演变成的,是一年来渐变而成,可以说是没有半点意外。
董事长的人生轨迹首次脱轨,是他去儿子的出租屋,强行带走茭白。
要是客观计算,那得再往前。
茭白就该是在沁心园的两年那样,逆来顺受没有人格,入不了董事长的眼。他不该在“缔夜”那晚换个活法,倔强不从。
他有了人格,是这场多年未见的商界战争爆发的起因。
现在的局面是最坏的。董事长的压力就好比天边的云,层层相叠即将爆掉。
压力大,睡眠质量差,睡眠不足,神经衰弱,神经衰弱,睡眠更差……恶性循环带来的结果是,他的精神距离崩溃,只差一个微妙的瞬间。
沈氏不像齐家梁家,根基庞大。南沈西戚不是形容词,代表着不可侵|犯的地位和权势。
戚家和岑家联手,董事长是有防备的,陈一铭也做足了工作,哪怕戚以潦提前醒了,他们也只是有点意外,战还可以打,胜算依旧是有的。
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出现一个变数。
那变数还是沈家的少爷。
他只是个大一新生,没接触过商业,没受过正统的继承人训练,可他身边有一支绝对出色的团队,零领头人物是一员助攻的大将谭军。
谭军对沈氏多年经营的了解令陈一铭震惊,他像是蛰伏多年,终于找到这样一个可以送他主子上位的机会,猛扑上来,势如破竹。
这盘棋的局势因此天翻地覆。
董事长的打击几乎都是他儿子带给他的。
一个社会底层的低贱采茶女下药所生,从不被他看在眼里,只会折蜻蜓画画,靠他的基因在学校受学生青睐的废物,竟然和外人合作,要往他头上踩。
还真的踩上来了。
商场如战场。败将的结局大同小异。
陈一铭看了眼立在荒凉路边抽烟的董事长。去年他把茭白囚在尚茗苑,他儿子查到了那地方。
那时候董事长就知道他儿子有人用,却不当回事,随意丢开,一个眼神都没给。
过于自信,唯我独尊。
上半年,陈一铭还想能出现这么一个人,让董事长把那点致命的毛病改掉,他觉得有可能做到的那个人,这会儿在楼上躺着,格外的顽强。
董事长三十八岁这年,从小护着他,送他坐上家族之长的母亲死了,母亲娘家也在这时候明哲保身,结交多年的两个老友,一个被家里关着,整个家族都闭门谢客不参与,另一个跟他决裂,被他轻视的儿子与人合谋造反,他躲到乡下,找寻下一个藏身地。期间还带着他的战利品,也是他认为的,导致他人生崩盘的根源。
真是成也自信,败也自信。
当晚,茭白被一道目光恶心醒了,他睁眼看着蹲在他面前的沈寄,发觉对方刮了胡子,洗了脸,打理了头发,皱巴巴的衣服也换了,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轻松。
茭白嗅着木板上的霉味想,沈寄这是已经找好了出路,他要脱身,去一个几方势力都找不到,或者不方便干涉的地方,再想办法东山再起。
有那地方吗,没有。
沈寄注定逃不了。作为豪门背景下的主角他爸,大多都是主角进军商界的垫脚石。一般都不是自己退,那样无法彰显主角的睿智和城府。
所以,
虽然漫画里的商战细节省略了,也没有透露沈寄如何一步一步被沈而铵击败,只有齐霜在内的重要配角涉足的环节,但沈寄下位的那一幕还是有交代的,就在沈而铵的回忆里。
那一幕好像是……
茭白还在想,后面的衣服就被撩了起来。
这个季节,湿衣服如果不在太阳下晒干,就容易有股怪味。
而他全身上下都是被他的体温捂干的,气味可想而知是什么样。这会儿沈寄凑上去,鼻尖蹭了下他一再受伤的尾椎。
仿佛是在对待定情之物一般轻柔。
茭白想,沈寄疯了。
然后,
茭白吐了。他这一路转换藏身地被施舍了一点水,现在全吐了出来。
心理跟生理双重反胃,无法控制。
茭白进这部漫开始到现在,他的尾椎每次旧伤复发,都是沈寄造成的。
沈寄还能在这一处表深情。
不愧是,古早黑心黑肺脑子有屎总裁标配。
尾椎徒然一疼,
被咬了。
那牙齿凶狠地磕上了他的骨头。
茭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哪经得起旧伤的疼痛,直接疼晕了过去。
沈寄将茭白抱起来,转身下楼,他的脚步是从容的,浑身上下都弥散着脱身后卷土重来的自信。
楼道口的陈一铭迎上去。
直升飞机要来了,董事长不需要带很多人走。一个助理的作用在这时比不上保镖们,董事长走之前会对他灭口,他必须让对方知道,他还有价值。
当陈一铭表完一番忠心后,楼道口静得只有秋风吹过的响动。
陈一铭的腰背弯得更厉害。
沈寄把茭白交给一个保镖,他拍了拍陈一铭的肩膀“你是沈氏的一助,留下来,多的是人对你抛橄榄枝。”
陈一铭苦哈哈道“董事长别说笑了,我是您的人,留在南城,我活不成。”
沈寄没表情“跟我走了,也不一定能活得成。”
陈一铭说“我相信董事长!”
接着他跟一句“董事长去了别地,还是需要有人为你做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怕是用不上。”
那阵风过去,楼道口更静了。
陈一铭顶着上方那道锋寒的,裹满审视的视线,做到了坦然。
沈氏的掌权者不是小鱼小虾,人脉之广无法想象,一旦从这个局势里逃脱,就一定能再次起来,回到原来的位子上面。
“你确实知道的太多。”沈寄前言不搭后语,“滋味如何?”
陈一铭愣了下“太干,疼。”
停顿一会,他又补充“都是伤口烂掉的味道,腥臭。”
“委屈你了。”
沈寄勾唇,言语冷淡“等安定下来了,带你去尝一尝好的,让你去去阴影。”
这是要他跟着了。陈一铭绷着的背脊一松。
直升机是跟沈而铵一起出现的。
茭白被保镖背着,风把他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发丝不停扫过他额头的伤口,他眯起了被风刮伤的眼睛。就跟货船那次一样,狗血最浓处,主角攻或受登场。
现在沈而铵来了。
所以说,接下来的狗血要怎么安排?沈而铵那伙人里面的其中一个被现场的压力震到,手一抖对沈寄开枪,沈寄用他挡?
茭白这么想,沈寄果真把他从保镖背上拽下来,提在了身前。
枪口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此时,9月份的晚上六点多不到七点,夕阳还在下沉。一栋烂尾楼的楼顶,钢筋交错的地方。
直升飞机停在上空。
风力擦过两方人的头顶。两方人的首位是一对父子。
沈而铵穿着一身蓝色细条纹病服,头上包着纱布,他看起来是不久前才做完一场开颅手术,气色不好,手臂上有好几个针眼。
很瘦。
棱角分明,眼神漆黑深邃,俊美得如同从异时空走来的天人。
他站在他的人中间,拿钢笔和彩纸的手中是一把枪,还是安静。
然而那份安静底下是岩浆和刀锋。
野兽成年后的第一场战役,敌方是他父亲。他的利爪跟獠牙要沾染的第一滴血,也会是他父亲身上的。
沈而铵没看茭白,一眼都没看,他盯着随时都能对茭白开枪的那个人。
“我小瞧了你。”沈寄率先开口。
沈而铵一言不发。
“怎么,还是个结巴?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你能开会,能应酬?”沈寄恨戚以潦,更恨他儿子,他凹陷下去的面颊泛起一层嘲讽,“戚以潦送你上位,沈氏戚姓,你不过是个傀儡,是个摆设。”
沈而铵的人都是全都举起了枪。
那是一支成熟的黑科技团队,除了少数不会玩枪,大多都是全能精英。
到这会儿,茭白才明白《断翅》的主角攻在商界横着走意味着什么,沈而铵提前上位,他的团队就会提前成熟,全是配套的。
茭白也想起来沈寄下位的那一幕了。
在原著里,这场纷争,戚以潦没参与,是沈寄跟岑景末合作。沈寄防了商界新人岑景末,也防了其他想要浑水摸鱼的家族,就是没防他的儿子。内忧外患。
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至上。
岑家和沈而铵合作对付沈寄,等沈寄下去,就会利用礼珏对付沈而铵。
这就是商场。
茭白的眼前都是对应这场景的漫画。
也是烂尾楼,也有直升机。不同的是,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沈而铵等人,是警|方。
沈寄涉嫌一起重大经济犯罪案,他被捕的那一格存于沈而铵的记忆中,是黑白色。旁边是沈而铵的心理活动,他算计他父亲的畅快。
在为多年的老总,哪有什么摆在明面上的证据。那就是个陷阱,蓄谋已久,为沈寄量身定制。
沈寄没有坐牢,只不过他出来后,沈氏已经易主。
在商战中,沈而铵的主角光环已经无敌,这也不是单纯的无脑光环。
茭白瞥了眼站在他左边的清瘦男人,谭军。
“咳……”
茭白咳了起来,他咳得往前栽,立在他身后的沈寄也跟着移动手臂。确保枪口始终对着他太阳穴。
“儿子,让你的人后退,你这好朋友的身体脆弱,可不能在风里长待。”沈寄说。
沈而铵的下颚弧度收了一下,几不可查。
沈寄却捕捉到了,他持枪的手稳定,唇边浮现冷冽又讥讽的笑意。紧接着,他给保镖使了个眼色。
保镖会意,趁所有人不备,一枪打在茭白的手臂上面。
伤口不是要害,起到的是威胁作用。
沈而铵果然让人往后退,他的气息很明显快了不少,扣着枪的手指也有点抖。担忧心慌压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这被沈寄看在眼里,不免冷笑。
一个不是凭真本事爬上来,只敢在他老子疏忽大意时探出头,还是被别人拉上来的,能有什么用,废物终究是个废物。
沈氏能有天,是你老子打出来的,现在你老子不要了,给你了,我看你要怎么往下走。
沈寄压着茭白靠近直升飞机,那股子胜利在握的情绪泄出。
茭白离沈寄最近,又一直在暗中留意他的变化,并不困难地感应到了。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茭白跟沈而铵对视,他发出了这具身体能发出的最大音量,撕声大喊。
“陈一铭!”
原本也跟着退的陈一铭猛然停步,他从外套里拿出一物,用早就准备好的打火机点燃,抛向半空。那火烧起来,被天幕衬托得十分强烈,会让人下意识去看一眼。
沈寄也是凡人,他条件反射地扭头,视野里是正在被火烧毁的遗照。
老太太的脸对着他,像是在看他,要诉说什么。
沈寄只愣神了一秒。
也就在那一秒,沈而铵队伍里枪法最厉害的那位少年射中他。
枪被打掉,沈寄失去理智,他在被控制前,将怀里的茭白甩出天台。
十一层楼。
沈而铵确实如他父亲所想的那样,不顾生死,不顾危险地冲了上去,可他没能抓住茭白的衣服,一片衣角都没抓到。
因为谭军及时阻止了他,在他靠近天台边缘之前,就已经将他敲晕。
茭白在往下掉,面朝上。手里是陈对沈寄汇报说早就扔了的佛牌。
沈而铵的主角光环,让他来得比能通过佛牌追踪器确定位置的戚以潦还要快,正常。
漫画里的睁着眼睛看天空是狗屁,茭白连眼睛都睁不开。他想到陈一铭烧遗照,回忆起了小黑屋最痛的时候。
瓜可以不要。
但硬摘是不行的,他会死。
他撑那么久,可不能死了,还死那么惨,死得毫无尊严。
不如直接自杀。
那又不行。
他走到今天,让他自杀?怎么甘心。
所以,茭白在那生死关头,跟沈寄的忠狗陈一铭谈了场交易。
陈一铭跟了沈寄多年,有他的过人之处,这是圈子里众所周知的事,想挖的只多不少。可他坐到那个位置,想跳槽是不可能的,要么一直被沈寄所用,要么死。
但是,狗也有心。
陈一铭出现在小黑屋时的面貌让茭白得出一个结论,这场交锋至今,他已经又累又无力,竭尽所能。
一个下属没有临阵脱逃,都做到那个份上了,还要被他主子下令去碰一滩烂肉。
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茭白就利用那根稻草扇陈一铭,沈寄大势已去,他还年轻,有出路。
不止是扇,茭白还求陈一铭,软硬皆施。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求人,他要让陈一铭知道,他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还能冷静谈判,必定会绝处逢生。
相信他,跟着他,会有转机。
陈一铭的主子在悬崖边的那条路上,他也一样。
于是他们达成协议。
其实从茭白睁眼看沈寄,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恨,利用不认命的无声反抗吸引几个保镖的注意,就已经在算计了。
那是他还没和陈一铭谈判,他没时间犹豫思考,必须争分夺秒。
茭白是什么时候和陈一铭交谈的呢,就是在沈寄关灯,让保镖们出去的时候。
很短的时间。
茭白都是把嘴唇贴着陈一铭耳朵,用气声说的。
当灯再次打开,茭白把眼里的恨换掉,用鄙夷怜悯刺中沈寄自我蒙蔽的假象。
那滴眼泪都用得巧妙,也带来了他想要的效果。
沈寄听到的铁链声跟低喘,都是演戏。
茭白是自己破的自己。
不破不行。
沈寄会检查。
陈一铭来时穿的外套,裤兜里有手电筒。
沈寄回到笼子里时,陈一铭的外套里面口袋里藏着那个手电筒,血淋淋的。他拉链拉得严实,遮了一些,还是有散发出来。
当时笼子里的味道太浑浊,沈寄察觉不出来,他的神经末梢已然拉扯到了极致。
至于栗子花味,陈一铭是自己搞出来的,抹到茭白的身上。
一个直男,不知道是脑补什么才能做到那一步,难为他了。
是陈一铭泄露的小黑屋位置。沈寄处于混乱中,查不到他头上。
茭白对于计划的成功没有多少意外,他要是不足够了解沈寄,就不会在去年用一场车祸,一个大师的口供摆脱沈家,还让沈寄不追求他的过错。
之所以了解,他才清楚,如果他真的屈服,只会死的更快。
尤其是对这个时期的沈寄来说,需要通过折磨他,发泄内心的绝望。
茭白强撑到此刻,他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身为一个普通人,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无论是意志,还是脑力,他尽力了,尽了全力。
接下来……
交给命运。
“啊!”
茭白的衣服被建筑架刮到,他被掉在了半空,没等他缓过神来,布料就在一寸寸撕裂。
楼下,几道刺耳的急刹车声划破缓慢浮动的气流,卷起一地尘土。
早准备好的充气垫被戚二他们拖了出来,这是戚爷让他们带的,说是要做万全的准备,以防万一要用。
戚以潦握拳抵在唇边,咳着血走下车,他正要叫上阿枕带人进楼,不知怎么心头一跳。
下一刻,
戚以潦抬起头往上看,瞳孔里是一具急速掉落的身体。
那一瞬间,他和章枕同时扯住充气垫,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