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墓碑上,滑过上面纹路,将上面的字印刻的更加清晰。
故妻温言之墓。
原来,今天喻成州口中所说悼念的人竟然就是她自己。
她捏紧了手中的伞柄,微微扬起,偏头看向雨中立着的喻成州。
雨幕里,他单手握着手中的黑伞,微微倾身上前。
吐出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子浓郁的思念,就连那一双眼睛看着墓碑时,都微微的眯起,用着复杂的眸光盯着那张照片,修长的手指滑过上面的字,静默无声。
墓碑上只刻了字,放着照片的地方空着。
温言看着那空落落的地方,才突然想起,她与喻成州在一起的那么多年,竟然一张单人照片都没有。更多的时候,她到是都在给对方拍着照片,而她自己到最后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而温言也心知肚明,这墓地里就连尸体都不会有。
喻成州给她立了一个衣冠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前吗?
难怪刚刚从他手中接过的是一束她最喜欢的玉兰花。
一时间,温言心中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将伞向下遮了一些,将她面上波动的情绪掩盖在伞下的阴影里。
雨打在伞上的声音变得大了一些,劈里啪啦的声响砸进了她的心里。
一时间竟是让她心绪更加复杂。
她再次将伞扬起,视线落在了那个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男人身上。
他的指尖滑过墓碑的时候,面上挂着一抹柔和,就像是在抚摸着她的脸庞一般温柔。她甚至能想象到那冰冷的指尖落在上面时候的感觉。
“你……”
她没有忍住,开了口,“原来你今天是来祭拜你的妻子。”
和着雨的声音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而喻成州却是听到了耳朵里,甚至在她出声之后,手指停在了墓碑上,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
半晌,她方才听道他恩了一声,慢慢的直起腰身。
温言咬了咬唇,将视线从墓碑上别开眼来。
一时间,她竟是觉得有些讽刺。
温言这个名字代表了她的过去,此时是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就像是她五年前从叶城离开的时候埋葬的过去。
“姜小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可以吗?”
雨声里,他的声音竟是平静自持的。
温言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半晌答了一句,“好。”
喻成州也没有转身,只是捏紧了手中的伞柄,低头看着墓碑前的玉兰花一笑,“从前有个小男孩,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有一天,男孩的爷爷突然去世,父亲早早的去世,没有庇护的男孩,被家族里的二叔给赶出了家门。男孩让母亲失去了原本富贵的生活,就在一个雪夜被抛弃了。”
说到这里,喻成州自嘲的一笑,突然转回头来看向她,问出声来,“你猜这个男孩后来怎么样了?”
喻成州的故事明明就是再说的他自己,而作为后来事件的参与者,温言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就是在这个雪夜,她第一次与他有了交集。
见她没有说话,喻成州就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冲着人一笑,“他被救了,被一个女孩救了。男孩就因为这给予给他的这份温暖,让他不想要失去,就死皮赖脸的赖上了对方。”
温言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而手却是情不自禁的再次攥紧了手中的伞柄。
“男孩就此住进了女孩的家,借着女孩的关系跟她上了同一所学校。给了他一个家的男孩,暗地里发了个誓,他这辈子都要守护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她。如果可以,他愿意娶她,一辈子照顾她。可是现在的他一无所有,他只能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后。后来,在一起偶然的机会,男孩通过女孩父亲的关系得知自己有了重回家族的机会,那个时候,女孩在逐渐相处的过程中爱上了男孩,男孩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就与她的父亲做了交易。”
雨还在下,温言的心中却泛起了巨大的波澜。
这些事她从来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当年喻成州回喻家是因为她父亲的牵线搭桥……
温言皱紧了眉头,仰头看向喻成州的时候,竟然突然发现对方竟然偏着头看向她。
温言突然冷笑了一声反问出声,“女孩的父亲凭什么帮他?”
“因为他知道他的女孩喜欢这个男孩,如果能够借着这个男孩的手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就更好了。”
不可能……
她的父亲怎么可能是利用……
这两个字她说不出口,她紧抿着唇没有说话,而喻成州看着她,再次道:“男孩借着女孩父亲的手将家族从他二叔的手中夺了回来。与此同时,男孩也娶了女孩为妻。婚后本来一切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没想到,女孩的父亲却是在公司做了手脚。两个人撕破脸皮,警察查到头上的时候,男孩没办法,就只能编了一个瞎话。这是他第一次骗她。”
十五年前,温家出事的前夕,她刚刚从医院出来,就接到了喻成州打来的电话同时,手里也接到了助理递来的一张飞往巴那达的机票,
“言言,我给你订了去巴那达的机票,那边有你最爱的一场音乐剧,你可以歇几天去那边看一看。”
电话里喻成州的语气温柔之余似乎还带着一股子僵硬,明明是一个从来都不擅长撒谎的人,却给她说着谎话。
可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么多年,温言一直都是信任他的,就连这个时候,温言也是信他的。
她望着窗外渐渐擦黑的景色,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化验单,握着手机一笑,“我看还有一会时间,我想再见你一面,跟你说个事情,你现在在哪里?”
就在刚刚,她在医院得知了她怀孕的消息,她一出来就要把这个喜讯告诉他,可他却是突然让她去了国外。
电话那头,似是有什么东西翻到的声音,半晌,喻成州方才开口,“言言乖,我还在公司,等忙完了就去找你,你看可好?”
温柔的至极的声音,就像是夏天的风。
“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
“我告诉你……”
突然熟悉的声音让温言差点以为打错了电话,电话那头说出来的话明明是他父亲说的。
看着电话突然被挂断,温言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电话里他父亲似乎很是生气,就连刚刚仅是出来的几个字都是带着几分怒气,温言看着手里熄灭的屏幕,脸色沉了下来。
窗外的夕阳一点一点西沉落入地平线里,温言握着电话,打了一个出租车。
“师傅,去凌河别墅。”
凌河别墅是她和喻成州在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喻成州如果不在公司那就一定在这里。
而通过刚刚电话里的声音判断,他的父亲也跟喻成州在一起。
想到刚刚电话里他父亲的怒气以及刚刚喻成州欲言又止的声音,让温言的心中越来越忐忑。
最近家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个事情好像所有人都瞒着她。
千万不要有事。
坐在出租车上的温言,心中忐忑,她抬手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自我安慰出声,“宝宝乖,爸爸和爷爷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吗?”
“师傅,麻烦车开快点。”
出租车疾驰在车道上,温言看着窗外倒退着的建筑,心中思绪繁乱。
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凌河别墅,出租车却是被黄色的警戒线拦在了外面。
一直生活的房子从来没有哪天这么热闹过,今日车辆来来往往,警车上闪着明灭不断的灯光,耳边回荡着的事救护车的刺耳的环绕音。
温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车,她就知道自己拨开人群,被警察拦在黄色的警戒线之外。
“女士,女士你不能进去。”
“这里发生了什么?”
温言皱紧了眉头看着前方的别墅,似乎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衣的喻成州立在台阶上。
“成州,成州。”
“女士,你不能进去。”
从来不会发怒的温言第一次站在原地,望着警察怒目而视,“这是我家。”
在警察愣神的时候,温言一把将人推开,快步走向了别墅。
“成州发生了什么?”
喻成州似乎是在跟警察说着什么,在听见她的声音后,转过头来,面上露出了惊异。
明明这个时候应该在飞机上的温言,此时出现在这里,打了个措手不及。
温言就看见喻成州皱紧了眉头冲着她走了过来,将她一把拦住,“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去巴那达了吗?”
温言朝着里面看了一眼,感受着手臂被抓的生疼,她将视线抽回来,落在了喻成州的身上。
他脸上似乎是很疲惫,在看着她的时候眸子里带着一股子的复杂,整个人就像是笼罩在了浓郁的愁绪里,带着慌乱模样。
“成州,你不是说你在公司吗?”
“我……”
周围的一切都落在眼里,喻成州自知怎么拦也拦不住了,半晌,喻成州看着她,方才长叹了一口气,“言言,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
“爸!”
温言的一双眼睛突然瞪大,她看着面前被医生抬走的担架上躺着的男人后,温言捂着唇,尖叫出声。
她没有听见喻成州的解释,一把将人推开,她紧走了两步,一把拽住了担架。
“爸,爸你醒醒。”
因为温言的手拉扯,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互相看了一眼,停了下来。
担架上的人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紧闭着双眼,嘴唇已经没了血色。身上穿着的白色衬衣变成了红色,从胸口流出来的鲜血已经干涸。
她跪倒在地面上,呼吸一窒。
她慢慢的将捂着嘴的手拿开,一双手颤抖着慢慢的伸向了鼻息。
手指上并没有感受到喷薄而出的呼吸,温言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爸……”
喉咙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似的,温言张了张口,发现除了吐出来一个单音节,竟然发不出来声音。
“言言。”
喻成州从身后拦住她的肩膀,声音沉的厉害。
眼泪从眼眶之中的流出来,她一把抓住喻成州的手,问出声,“成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
“你放开言言!”
从一旁跑来一个女人,一把将站在温言身后的喻成州一把推开,将温言一把搂住,脸上因生气而变成了胀红色。
“妈,爸他……”
李秀兰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喻成州,一双眼睛里透着一股子凶狠,她搂紧了温言的肩膀,抬着颤抖着的手臂,指向了喻成州,“言言,是他,是他害死了你爸。”
温言的一双眼睛突然瞪大,她猛地回头看向李秀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妈,你是不是搞错了……爸的死怎么会是成州……”
“都是他,若不是他相逼,你爸又怎么会自杀?啊----”
尖叫声中,温言红了一双眼,将母亲抱在怀里,她从她的肩头向后看着。
就看见夕阳中,立在暗处的喻成州就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说。
“成州,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有。”
事实证明,这件事情跟他的确有关系。
若不是他没有同意对方的条件,这些又怎么发生?
间接,她的父亲的确是他害死的。
因此在温言冲着喻成州问出声来的时候喻成州先是沉默了。
短暂的沉默就足以让人误会,她的手抚在肚子上,整个人向后一个踉跄。
看着她快要摔倒,喻成州紧走了两步就要伸手去扶,却是被温言一把挥开了。
“我懂了。”
喻成州却是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出声解释,“言言这件事情其实是……”
看着医护人员重新的将担架抬起来,看着死去的父亲的尸体从身边被抬走,温言却是别开眼去,揽上了李秀兰的肩膀。
“成州,这件事等到我从医院回来,你解释给我听好吗?”
“好。”
可喻成州看着温言揽着李秀兰离开的背影,却是觉得好像在这么一瞬间,他就失去了她。
而事实证明,喻成州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她最终也没有听到他的解释。
两天后,她的母亲,因为伤心过度,死在了医院里。
临死前,母亲握着她的手,叮嘱出声,“言言,温家没了你爸爸也走了,现在……我也……不行了。”
医院昏黄的灯光下,映照出母亲衰败的脸,温言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妈,你不要丢我一个人。”
仅是短短两天,好好的一个人,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也是短短两天,温家没了,父母也要相继离她而去。
‘轰隆’的一声雷声在窗外炸响,闪电滑过窗户,打在半张脸上。
苍白无色,憔悴不堪。
手被母亲一把握住,眼泪从眼眶之中滑落,顺着两个人交握的双手滑落在地面上。
“妈。你说过要和我相依为命的。”
“我和你爸爸一辈子……的心血都在温家,是喻成州毁了一切……当年……都是你……把他带回家……”
“是我,都是我。”温言呜咽着,哭出声,“如果不是我,爸爸也不会死,你也不会,都是我。”
“答应我……把温家夺回来,不要……不要相信喻成州……不要……”
手从她的手掌心中滑落,温言看着她睁着的双眼,抬手捂住了唇。
眼泪从指缝中滑落,她的母亲竟是死不瞑目。
‘轰隆’一声雷像是在头顶炸响,紧接着巨大的雨点就砸落在窗户上,哗哗的雨冲刷在地面,像是洗去了一切罪恶。
手颤抖着,她抬手将母亲的双眼合上,整个人趴在病床上失声痛哭。
爸爸没了,妈妈也没了。
她温言从今往后,就成了一个人。
病床上昏黄的灯光照在身上,闪电透过窗户打在屋内。白色的光打在门口,映照出站在门外喻成州的身影。
他像是冒着大雨赶来,浑身湿透,穿着一身黑色衬衣的喻成州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黑暗中。雨水顺着他修长的指尖,顺着他的衣角坠落在地面上。他喘着气,一只手按在门框上,听着门内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喻成州迈出去的脚,慢慢的抽回。
他退回到门外,倚靠在门外冰冷的墙壁上抽着烟。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他一直都没有见到她,更没有时间去给她解释一切的原由。
没法告诉她,她父亲涉嫌洗钱并借着温氏集团与喻氏合作的名义,与集团高层一起大批量转移资产。
那天,两个人在此事上并没有达成一致。
他甚至没有想到温父会拿着温她做威胁,让他妥协。
可对于他来说,温言于他并不是一个随意交易的礼物,那是他的挚爱,是他一生要守护的女人。
后来,喻家有人报了警,温父知道自己事情败露,竟然在警察赶到的时候,选择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生命。
“言言。”
看着她从病房里走出来,看着她了无生趣的空洞眼神,喻成州赶忙将手中的烟头丢在地上踩灭,转过身来看向她。
“言言,我来是要给你说那天……”
“喻成州,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