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倒塌的商店招牌浸泡在泥水里。
几栋旧式房屋倾斜着,屋顶不见了,雨水不断冲刷着里面的家具,积水里漂着许多东西:衣服、塑料盆还有半个漏气的篮球。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电台的模糊声音:“呲呲……飓风詹妮弗袭击南萨州的第四天……原来预测在墨西哥境内登陆的飓风詹妮弗,11月7日凌晨飓风忽然变向,最终7日傍晚在南萨州登陆……邻近墨西哥湾的多数地区损失严重,交通瘫痪呲……”
风小了,但暴雨的势头不减。
一个苹果被水流冲过来,半浮半沉,磕磕碰碰的在各种杂物里穿行。雨水将它砸下去,漂到上方有遮蔽的地方,苹果又顽强的冒了出来。
这趟“艰难”的旅程突然被打断。
暗处伸出一只瘦弱的手,飞快地从浑浊的积水里将苹果捞了起来,胡乱的用身上的衣服将苹果擦擦,就迫不及待的啃咬着。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红褐色头发湿漉漉贴在脑门上。
他捧着苹果努力啃的模样,就像一只受惊的仓鼠,带着雀斑的脸颊高高鼓起,眼神不安的四下观察。一阵细微的咔嚓声过后,少年依依不舍地将咬成了两半的果核重新扔进水里。
他叫约翰逊.布朗。
十四岁,刚上九年级。
大约四天前的傍晚,他把自己学校炸了……
以这个年纪的美国男孩来说,约翰逊很瘦弱。因为家境糟糕,他穿着不合身的,救济站发的旧衣服,脏兮兮的运动鞋里经常不穿袜子,头发也不能很好的梳理整齐,这一切都让约翰逊显得很邋遢,成了公学里备受嘲笑的对象。
他的课本被撕成碎片,交上去的作业不翼而飞,被老师严厉训斥。
手工课的成品被摔烂,柜子也经常被撬开,塞进去污泥、老鼠的尸体,有一次竟然是只被剥了皮的兔子。
约翰逊不知道是谁做的,周围的人吹着口哨看他出洋相。
如果他告诉老师,非但查不出来,还会遭遇变本加厉的报复。
他不吭声的忍着,渐渐的,这种冷暴力升级了。
打篮球的同学粗鲁地将路过的约翰逊撞倒在地,嘴里说着抱歉,笑嘻嘻捡起他磕掉的一颗牙大声嘲笑。十四岁的少年,捏起拳头胳膊还没有同学一半粗,就跟个鸡仔似的。对方“无意”的用胳膊肘一捣,他又一头栽在草坪上。
从此之后他身上经常青青紫紫,都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的,撞的。
最近一年来了位新的公学教师,好心帮助他,但约翰逊的情况没有改善。
为校园暴力受害者免费服务的律师来到学校,除了那位教师外,全校没有一个人出来证明约翰逊受到过欺负。
人们总有一种误区,以为受到校园暴力侵害的都是好学生。
有时候使用暴力的,恰恰就是那些好学生,是大家都喜爱的阳光大男孩,而受害者则是教师不喜欢,同龄人都讨厌的孩子。
通过欺凌这些藏在暗处的邋遢小孩,校园大众偶像会受到更多的崇拜。
约翰逊是其他教师口中“不交作业的邋遢学生”,同龄人里面“小臭虫”“懒猪”,家里两年前还住在贫民窟,谁会为他出头呢?
连唯一为他说话的女教师,也因为拿不出有效证据,在两个月前被学校辞退了。
露出雨衣的胳膊上伤痕累累,约翰逊爬到一个家具与掉落的窗户堆积成的小陡坡上,缩在一个大衣柜后面,顶着个铁皮水桶躲雨。
想到四天前的那场灾难,约翰逊脸色苍白。
***
那天早晨天就阴沉沉的,上午的代数课刚开始,学校广播响了,紧急下达转移通知。
飓风改变方向,新的预测登陆地点,最近的距离这座小城市不到一百公里。
南萨州虽然经常受到飓风影响,但很少有飓风直接在这里登陆。教师们慌了神,安排所有学生坐上校车。
学校里乱成一团,有得到消息的家长赶来学校,也有接到父母电话,要去小学接自己弟弟妹妹的孩子。
约翰逊等了半天,也没能挤上校车,眼看校园变得空空荡荡,他只好低着头准备回家,路过小树林的时候,几个经常找他麻烦的家伙跳出来,用黑塑料袋套在他脑袋上,几拳把他砸晕乎,抬着人就丢进了学校的变电所。
还把门锁上了。
约翰逊以前被他们骗到学校体育馆锁了一夜,还有仓库、实验室等等。
约翰逊是孤儿,他跟没有结婚的叔叔雷克住在一起。雷克是个赌徒,一个月有二十天不回家,约翰逊夜不归宿,他根本不会来找。
这群上公立学校的半大少年,完全认识不到自己行为的恶劣与严重。
飓风对他们来说,就是树木招牌都被刮断,不能出门,偶尔停电,路面积水,学校停课父母也不上班的无聊时光。
在捉弄约翰逊这件事上,他们有无穷无尽的歪主意。
最初他们蹲在上锁的体育馆外听约翰逊叫喊的声音,次数多了,发现这小子不哭不叫,而且最多只能关上一夜,早就觉得无趣了,纷纷琢磨起更刺激的事。
这不,飓风警报!
少年们立刻兴奋起来,他们相信这次将约翰逊锁进一个地方,搞不好两天后才会被人发现!想想看,狂风大作昏天黑地,可怜虫约翰逊被关在变电所里,始终没人过来,他还不吓得尿裤子?
想到就干,这群少年躲过教师,躲开父母,溜出来袭击约翰逊。
小树林后面就是变电所,正好!反正整个学校的电闸都被拉了,黑漆漆的,就把约翰逊丢进去,到时候被人发现得也快,免得这懒猪两天没吃真的饿死。
反锁上外面的门,少年们得意洋洋的回到家,被焦急的父母大骂一通拖上车,少年们稀里糊涂的吵着要带上平板电脑、棒球棍、溜冰鞋,结果统统被父母无视。
坐在汽车后排,看着整座城市的人都慌慌张张的开车出城,少年们终于感到情况不妙,飓风来了,不是应该在家睡懒觉吃热狗打电玩吗?
“城市可能会被洪水淹没。”
“是三级飓风,上帝保佑我们的房子!它太老太旧了,恐怕撑不住。”
“我们给房子投过保险,什么,你忘记带保险单了!快回去!“
“住嘴!你想回去找死吗?”
成年人焦虑的咒骂着,吵闹着,完全忽视了自己孩子吓白的脸色。
学校的房子是新造的,很牢固,以前飓风来的时候一点事都没有,这次肯定也没事。晒年们这样想着,没有一个少年敢说出约翰逊还被关在学校里。
因为说了,就会提到从前欺负同学的事。
或许更严重,校园暴力会被判刑入狱。
约翰逊不是完全昏迷,那群少年走了没多久,他就清醒过来。
变电所没有窗户,到处漆黑,他摸索着走到值班室,按墙壁的开关,电灯不亮,谢天谢地抽屉里还有一块屏幕摔裂的电子表。借着微弱的莹光,他还在桌上发现了一个充满电的手电筒。将值班室翻个底朝天后,战利品又多了值班人员偷藏的两罐啤酒与一包薯片。
约翰逊将这些东西放在脚边,准备熬过这两天。
他的想法跟那群少年一样。
约翰逊没有太害怕,学校的变电所不小,也有通风口,除了黑。
两天也许难熬了点,但是比起他家在老旧街区的房子,也许还是学校安全。
这个想法在几小时后就没了,恐怖的风声隔着厚厚的门传来,像地狱底层魔鬼的咆哮,通风口的栅栏飞了,灰尘直往里面灌。
约翰逊钻进桌子底下发抖。
风声越来越大,像女鬼的尖叫,夹杂着混乱无比的杂音。
——飓风詹妮弗在改变风向后沿着墨西哥湾北上,每小时风速达到220公里,升为四级飓风。人们以为它会在8日凌晨登陆南萨州,结果它在7日傍晚就到了。
还没有撤离的人们,面临灭顶之灾。
绝境是什么?
约翰逊抱着头恐惧的蜷缩成一团,他在惊惶不安里熬过几个小时后,终于发现那只是飓风的前奏,真正的风暴刚刚来临。
他趴在地上,但是地面在抖,不,是房子在抖。
嘎吱嘎吱的声音竟然在咆哮的狂风里还那么清晰。所有东西都在挪位,约翰逊从未想过待在房子里,竟然能跟坐在船上一样,视野摇晃,没有固定的东西噼里啪啦掉落。
变电所内出现了火花,有东西砸坏了仪器。
三楼没了,然后是二楼……天花板飞出去的时候,约翰逊紧紧闭上眼睛,徒劳的抓住桌腿,忽然耳边可怕的声音停止了。
约翰逊睁开眼,呆呆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
世界静止了。
头顶是漆黑恐怖的天空,就像被涂乱的油画,浇上乌贼墨汁的奶油,到处是气流狂风的杂乱痕迹。
许多东西被风卷走的东西停在半空中,雨点也以停滞的姿态凝固了,无法落到地面,约翰逊小心翼翼的伸手一碰,手掌一片湿。
半毁的变电所外面,是倒塌的教学楼,被夷为平地的小树林。
积水有约翰逊一半高,熟悉的校园变成汪洋泽国。
风暴从天尽头袭来,直到另外一边,隔着模糊的雨帘,四下茫茫。
这末日般的景象,让约翰逊差点以为自己掉进了地狱。
瘦弱身躯控制不住的抖动着,一股可怕的力量迸发出来——
“啊!”
以变电所为中心,云层里出现一道雷电光柱。
天空就像一块被撕裂的画布,不断有雷光漏下,连接天与地,这耀眼的金色充斥着恐怖的力量,瞬间整座公立高中就淹没在雷电之中。
建筑残留的框架瓦解,幸存的房屋崩毁,雷电的余威沿着水面往外扩散,就像一张巨大的金网。
紧跟着狂风漩涡出现,将飞起的烟尘与残骸拉向天空,风暴像魔鬼一样狞笑。
s级异能者觉醒。
遗弃世界脱离,飓风恐怖的声音重新出现。
约翰逊被风卷上天空,他惊惶的挣扎,一股无形力量裹住他的身躯,将他带出去很远很远。
最终他毫发无伤的坠落在这片房屋废墟之中,才意识到:他好像把学校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