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追悼(1 / 1)

拍完毕业照、吃了散伙饭之后,徐容本打算收拾好了宿舍余下不多的东西,直接回家。

明天小张同学就要去剧团报道,到了后天,他也要去人艺报道,正式开始兼职话剧演员的生涯。

按照惯例,必然会有数天乃至更长的新人培训。

俩人还留在学校的,只剩一床被褥和一些洗漱用品,但自打买了车回家方便之后,根本没派上过一次用场。

在将最后一点旧书放进了后备箱,徐容和小张同学并排站在宿舍楼下,望着许多拖着大小行李箱准备离开校园的同学,心中突然生出些不舍。

在这里,他们渡过了四年青春时光,开心过,难过过,如今,就到了说告别的时刻。

“徐老师。”

“嗯?”徐容扭头看向小张同学,发现她眼睛亮晶晶的,“怎么啦?”

小张同学牵着徐容的手,问道:“大学里你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

徐容想了一会儿,道:“遗憾挺多的,比如没挂过科,没有放肆的玩过,也没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一开始,小张同学听了直撇嘴,她虽然也没挂科,但是哪一次不是拼了老命?

“嗯哼?”可是最后一句,她不淡定了,“你好好说,什么叫没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嗯,就是琼瑶剧那种,瓢泼大雨中,我站在这里嘶吼,挽回你什么的。”

小张同学捏了捏他的手掌,问道:“那,要不要我帮你实现?”

徐容瞪了她一眼,看到徐行过来,道:“走吧,回家。”

上了车,徐容瞥了一眼徐行,他托赵宝钢的事儿,已经定下,戏份不算多,也不算少,一百一十多场。

“等一会儿拿到了剧本,要用心看,再过俩月,你去找赵宝钢报道,剧组的规矩你都懂,还是那句话,该做的事儿别少做,不该做的事儿也别碰。”

徐行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

大概有一段时间没见,徐行再次面对徐容,稍微有点拘谨,此时她不再怀疑徐容的选择的正确性,可是真的开始实践之后,才发现其中的辛苦。

面对枯燥无味的理论、影像资料,她根本坐不住,即看不进去也听不进去,她当初选择考北电,是抱着当大电影明星的目标来的,却没预料在那之前,还有如此煎熬的过程。

“徐老师,你说之前我让竣艳先借住咱们家,为什么她拒绝了呢?”小张同学如今车技越发的娴熟,已然能够一边开着车,一边唠嗑了。

吃散伙饭的时候,几个人聊起租房的事儿,小张听着焦竣艳说起找房子的辛苦,就想先帮帮她,让她暂住在家里,但是焦竣艳拒绝了。

徐容想了一会儿,道:“可能觉得不方便吧,咱们家在郊区,出了门半天打不到车,总不能有事儿你回回开车接送她。”

“噢,也是。”

徐容隐约明白焦竣艳拒绝的原因,她同样是个要强的性子。

他也不赞成焦竣艳搬进家里来住,大学生活太安逸了,有必要体会一下生活的艰辛,当初他第一次来京城,住的还是青年旅社。

当然,经历了生活的磨砺,人,尤其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就会面临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有的选择更加积极的道路,有的选择更加快捷的方式,直奔目标而去。

“啊欠。”

“啊欠。”

“啊欠。”

“哈哈,徐老师,肯定有人骂你啦。”

“安心开你的车。”

小张同学猜的没错,史蓝芽正擀饺子皮,看到短信通知后,冲着书房当中的李又斌喊道:“老李,你去楼下取个快递。”

喊了两下,没听到李又斌应声,史蓝芽起了身,推开了书房的门,只见李又斌戴着眼镜,一边扒拉着剧本,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她无奈地苦笑一声,自打前阵子徐容白玉兰夺得视帝,李又斌就跟受了莫大的刺激似的,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钻进了新戏的剧本里。

李又斌摘下眼镜,看向史蓝芽,问道:“你又买的啥?”

“给孩子一套暑假作业。”史蓝芽说道,“对了,人家小徐打了那么多次电话,正好今天包饺子,你让他带着小张来家里吃饭。”

“不喊!”

一提起来这茬,李又斌就来气,他将眼镜摘下,随手扔在了桌上,恨恨道:“八点四十颁的奖,九点零五分就给我打电话,这瘪犊子成心是跟我显摆,哎,我偏不让他如愿。”

史蓝芽呵呵笑着看着李又斌换了鞋子、出了门,但是很快,她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恐怕老李不见徐容都不行了。

等李又斌拎着俩快递转回,史蓝芽才问道:“老李,过两天恐怕要去吊唁欧阳老先生,你去吗?”

“那能不去嘛?!”李又斌一边拆着快递,一边感叹道,“不管从哪边论,都得去送一程,话说回来,欧阳老先生一走,你们人艺这座庙虽然还在,但是神是越来越少啦,我看啊,再这么下去,迟早跟别的剧院没啥差别,你们这一茬还好点,有濮存晰他们几个顶着,虽说差点意思,但多少还能将就着看,但是下一茬简直没法拿正眼瞧,钱没挣到钱,功夫也没练出来,当年人于老师年轻的时候,王掌柜那神气,再看看现在的王掌柜,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史蓝芽早已不纠结这些,道:“那有什么办法,就这还是最近两年市场回暖,乐意来看戏的人多了,现在上座率基本上都能有九成,去年院里卖票都卖了两千多万呢。”

“现在生活水平上来啦,老百姓的精神需求也在提升,再加上电视剧、电影的制作水准都在全面下降,话剧又焕发了第二春,整体上,还是向好的,不过要是想再见到几十年前那种连夜排队抢票的情形,估计不可能了。”

李又斌一扬脖子,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你们没本事,看看人家孟晶辉,场场爆满,票都抢不到,按着眼下的势头发展下去,你们迟早得被姓孟的给比下去,到时候啊,堂堂人艺比不上人家一个工作室,才真是闹大笑话。”

史蓝芽本来对这些不在意,可是李又斌口中的“你们”让她不乐意了,道:“你也别这么说,我们小辈怎么就不行了,过两年锻炼锻炼,人小徐说不定就是庙里的新神了。”

“你倒是敢说...”

李又斌的话,戛然而止,似乎被人硬生生地掐住了脖子,而再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史蓝芽等了半天,没听到他下半截,回过头,见他跟尊雕塑似的蹲在门口,双目出神地望着跟前一个刚拆开的快递盒愣愣出神。

“咋啦老李,是不是损坏啦?坏了可不行,我去联系那个卖家,得给我换一套。”史蓝芽说着,走到李又斌跟前,只见他跟前的快递盒旁边,摆着一方黑色的礼盒。

礼盒已经被李又斌打开,填充了珍珠气泡膜的礼盒正中,端端正正地躺着一座奖杯,形状好似一朵白玉兰,金灿灿的极为耀眼。

在奖杯旁边,放着一张便签:家中奖杯过多,实在腾不出地方,先暂存你那几天——徐·白玉兰视帝·容>_<。八壹中文網

“呵呵,这小徐,也真是的。”史蓝芽瞧着李又斌紧绷的面皮打趣道,“呦,还生气啦?”

李又斌猛地拍了下大腿,立起了身子,怒斥道:“我当初就是瞎了眼,带着这瘪犊子拍戏,早知道今天我就应该把魏和尚这个角色给他黑掉!”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骂骂咧咧地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后,李又斌转回了书房,过了好一会儿,又戴着眼镜,走了出来,到了门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礼盒当中,拿起状似白玉兰花的奖杯,仔细端详着。

这个奖杯,他曾无数次梦见,可是真正的拿在手里,还是头一次。

“小徐能有今天,我至少有一半的功劳,按理说,这个奖杯,起码得有我的一半吧?!”李又斌轻抚着奖杯,自言自语地说道。

好半晌,他才转过头,看向史蓝芽,嘿嘿笑着道:“你说,这个奖杯,我要是不还给他,咋样?”

史蓝芽捏好了一个饺子,白了他一眼,道:“这是人小徐的,咱们怎么能要?”

李又斌点着头,寻思了几秒钟,反问道:“那要是寄丢了,也有可能吧?!”

史蓝芽闻言哑然失笑,她即理解不了俩人相互显摆,更理解不了俩人对于奖杯的执念。

“那赶明儿碰见了,你也得先问问他的意思。”

“赶明儿?”

史蓝芽道:“小徐现在也是人艺人,欧阳老先生的追悼会,他肯定也得过去的。”

李又斌听了史蓝芽的话,又低头瞅了眼手中的奖杯,喃喃道:“这倒是不好办了。”

徐容已经有一段不关注网络,网络上的信息太过嘈杂,其中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他也实在懒得花精力分辨,有那个时间,他可以做很多别的更有趣的事情。

而且但凡有关他的动态,靳芳芳都一直盯着。

人艺发布的讣告,他完全没留意,也未听到半点与之相关的动静。

消息还是他在前往剧院报道时知道的。

报道当天,还没进门,他就发现院里的氛围有些不对。

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过分。

遇到了提前等着他的吴钢,他伸手指着一个个来往的神情肃穆工作人员,低声问道:“老吴,咋回事啊?”

要是在往常,作为人艺的老前辈,如今的剧院的中流砥柱,吴钢一准儿要拿捏着腔调,先斜上他一眼,然后才会一本正经地说道:“什么老吴老吴的,要喊吴老师。”

可是今天,吴钢没了开玩笑的心思,同样压低了声音回道:“欧阳老先生,过世啦。”

“等会儿报道完了,你先回去,这几天别出去乱跑,追悼会我通知你,你也得参加。”

徐容听着吴钢极力压着的声音,怔了一下,很快的,便意识到了他口中所说的“欧阳老先生”是哪位。

人艺的奠基人之一,欧阳山尊,纵然艺术上的成就不提,这位做过的事儿,也得让人竖根大拇指。

毕竟曾故意让教员捡过球的牛人。

徐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声:“好。”

欧阳老先生这一走,也就意味着,当初的人艺建院四巨头,全部退出历史舞台。

整个报道流程,几乎都在安静的氛围当中完成的,本来,按照惯例,还有几天的培训课,以熟悉人艺的文化、历史和一些规矩,但是眼下情况特殊,演出都全部暂停,培训只能暂时押后。

而作为队长的杨力新只跟他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欧阳老先生是建院元老,人艺不少老人,都算是他的学生,如今那批老人有的已然过世,有的依然健在,可是毕竟年纪大了,操持后事的差事,就得学生的学生跑腿代劳了。

追悼会当天,徐容一身黑色服饰,与人艺团体一起参加,欧阳山尊作为老欧阳先生欧阳予倩的儿子,少见的出现了戏曲界、话剧界、影视圈大批人士前来吊唁的情形。

过程当中,徐容望见了人群当中的李又斌,可是因为场合不合适,他也没上前去攀谈。

他没有与欧阳先生接触过,加之欧阳先生导演的作品主要是80年代以前,现今保留的较少,对于这位老先生,他的了解也多是从其他前辈的的口中得知,感受上却不深刻。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现今依旧健在的诸多老人艺人,追悼会现场,甚至有几位老人当场嚎啕大哭。

他明白,这是人艺培训班的传统导致,院里为个人开培训班,名义上是班主任,实际上只是把从前的“师傅”换了个叫法,老师用心教,学生若是不认真学,说不得就是小竹片伺候。

追悼会结束,出了殡仪馆,徐容虽然是新人,但是该拜访的,都拜访过,好歹混了个脸熟,在一旁,仿佛真的跟个新人似的,扶着一个个院里的老前辈上车。

蓝田野在上车前,扭头望了一眼殡仪馆的方向,轻叹了口气,而后回过头来,轻轻拍着徐容的手背,叮嘱道:“孩子,以后咱们人艺的这座庙还能不能灵,就得靠你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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