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兼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最高圣殿的。感染和转化的手术需要一段时间准备,所以,他还能再以人类的身份过上几天。
几天之后,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甚至什么怪物,一切都是未知。
悬浮车再次降落在那处自然保护区中的小院子前,韩兼非跳下车,在院门前一处突出的岩石旁坐下,抬头看着晴朗的夜空。
这个自然保护区是一片矮山,距离城区很远,没有什么灯光污染,可以清晰地看到满天星斗。
他对这颗行星的星空并不熟悉,看着头顶上陌生但同样密集的繁星,突然有些想念新罗松了。
集团独立和与锡安行星合并的事,让他隐隐有些担心,直觉告诉他,梅薇丝应该不会这么做,那就有可能是格兰特在背后推动了。
他在小山坡上发了一会儿呆,身后突然传来悬浮车发动机的声音,一辆白色悬浮车缓缓落在他的车子旁边,罗曼诺娃拎着一大箱东西,从车上走下来。
看到岩石上发呆的韩兼非,她拎着箱子径直走过去。
韩兼非帮她把那个不轻的大箱子搬上岩石:“什么东西?”
罗曼诺娃微微一笑,把箱子铺平,不知道按了一个什么开关,在一阵微电机的嗡嗡声中,箱子展开成一张带着两个椅子的小野餐桌。
“说起来,这还是你们联盟的小东西,价格却不便宜,我托人从黑市上才买到的,花了一千多块。”
这张折叠桌设计得极其巧妙,展开后,下方还有一个使用核电池的冰箱,罗曼诺娃从冰箱中拿出几瓶酒和两只玻璃杯。
“喝几杯?”
韩兼非看着与平时有些不一样的罗曼诺娃,笑着点了点头:“好。”
两辆悬浮车被ai控制着悬空废弃,大灯点亮,照亮了这片岩石。
“蓝百合?”韩兼非看着酒瓶中蓝色的酒液,想起两人在“死过”酒吧中第一次喝酒的时候。
“是的,知道你不太喜欢,但我这边只有这种酒,虽然有点儿淡,凑合喝吧,反正也不会醉。”
“行!”韩兼非打开瓶盖,给她倒上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韩兼非又把酒杯倒满,笑着说道:“感觉你今天跟平时有点儿不一样。”
“是吗?那你觉得我平时什么样?”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你平时总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好像一直放不下身上的神官包袱,”韩兼非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着说道,“别忘了,咱们可是意识谐振过的,我知道,你小时候其实是个很爱笑的女孩。”
在“死过”酒吧的时候,她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就惊艳了他,而今天晚上,她似乎一直都在微笑。
罗曼诺娃放下酒杯,两只大眼睛闪着星光:“那今天呢?”
韩兼非想了一会儿,说:“今天很真实。”
“真实?”
“嗯,我觉得今天晚上,你才是真正的自己。”
说完,他再次端起酒杯。
“我出生在教团的高级神职家庭,”罗曼诺娃说,“父母都是教团的高级神官,我从小就被当做高级神官来培养,上得是宗教学校,学的是如何成为一个高尚的神官甚至至尊的知识,无论做什么,总有人告诉我,你应该做这些不应该做那些……很难有做自己的时候。”
“管他们做什么,”韩兼非说,“做自己挺好的。”
两人一杯接着一杯,说的都是家常的事,几瓶酒很快见底了。
蓝百合度数不高,两人喝了这么多,还是有些微醺。
酒瓶空了,话似乎也变少了。
罗曼诺娃脸色微红地看着韩兼非,刚好迎上他的目光,便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韩兼非低下头,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你想不想要个孩子?”微醺的女司祭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
韩兼非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问你,想不想要个孩子?”罗曼诺娃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韩兼非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以前一直觉得,生育是人类繁衍的必要过程,而孕育生命的那种……事,不过是一种必要的仪式。”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女孩的脸色显得更红了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午,我突然觉得,给你生个孩子……也许……不错……”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到有些微不可闻。
韩兼非咧嘴呵呵一笑,问道:“你多大了?”
罗曼诺娃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c6的一年时长,和你们联盟的标准年不一样,年龄只是一个数字,没有什么意义,而且,我刚好在育龄,来之前也做过,做过一些准备,只要……只要你……就一定能……”
即使在今天之前,罗曼诺娃对这些事的态度,依然是理性而淡漠的,所以之前在黑闪装甲中,她才可以毫不犹豫地脱掉衣服,坐在韩兼非身前,而没有任何杂念。
可直到此时,当她真正开口说出这些在以前的自己看起来理所当然的话语时,才觉得这种事真的很难开口。
韩兼非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把她拉到怀中。
“我当然没有问题,”他微笑道,“可你不是要继任至尊的位置吗?教团那些老学究会不会让你为难?”
“管他们做什么?”女孩眼神迷离,重复着他刚刚说过的话。
韩兼非拦腰把女司祭已经变得柔软的身体抱起来,向小木屋走去。
“逗比,出去看好大门!”
小木屋的灯很快熄灭,寂静的夜色中,只留下一只机器人孤零零坐在岩石上的身影。
第二天凌晨,罗曼诺娃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熟睡中的韩兼非,嘴角微微扬起。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许多东西跟自己想的完全不同,原来是这样,原来又是那样,原来这样和那样之间,还可以那样……
这应该是她这辈子做出的最大胆、最不顾一切的事了。
她突然生出一个这辈子第二大胆的想法,悄悄低下头,飞快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又像逃命一样飞快躲开,双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翘着,希望时间就凝固在这个瞬间,永远不要再往前走。
韩兼非似乎睡得很熟,只是翻了个身,没有醒来。
她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走出小木屋,在凌晨的星光和院外机器人的注视中,登上白色悬浮车。
车子在小木屋外的半空中绕了一圈,这才恋恋不舍地向远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