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遇桥从童安市第一医院离职这事儿,在当时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别说第一医院,就是二三院那边都知道,这么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普外没留住。
童安并不算什么经济发达的一线城市。
医疗水准也没有那么高。
对于很多刚毕业的医学生来说,算是个还可以的选择,也有不少人想要挤破头进去,但对于还没毕业就被不少医院盯上的姜遇桥来说,绝对算不上一个好选择。
事实上,在姜遇桥早些年的人生规划中,并没有想过去临床。
陆亭山是个传统的学究,对自家孙子的期望也很高,他觉得姜遇桥的头脑更适合去做学术搞研究。
那会儿姜遇桥也没想太多,只是想着老爷子高兴,他就按部就班地去做。毕竟陆亭山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本能地想要多顺着他一些。
大学毕业就直接保研。
研究生毕业直接考博。
这是陆亭山一直为他规划好的路线,直到几年前老爷子去世,姜遇桥当时正在实验室里赶项目,得知消息后赶到医院的时候,老爷子人已经没了。
突发性脑溢血。
他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姜遇桥忽然不想再搞什么研究,他觉得如果那一刻,他就在医院,是不是就能见到老爷子最后一面。
但他从没把这个想法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钟可可。
就像他这些年都没有放弃过追查曲庆周一样,姜遇桥觉得,这是他理所应当独自消化的事情,他并不觉得这需要和别人分享。
也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读博的时候,郑良那边有了消息,说曲庆周好像回来过,另一边,曲心随也在机缘巧合下撒了谎。
好像冥冥注定中,就已经为他安排好了这一切。
姜遇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去了童安市第一人民医院。
因为是院长亲自点名要的,当时有好多同期的规培生看不上他,就连有些资历的医生都不爱给他好眼色。
但姜遇桥从不在乎。
他留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只是想等着曲庆周,曲庆周的女儿和妻子都葬在这里,他没理由一直都不回来。
也就是抱着这个听起来有些执拗的想法,姜遇桥在童安留了下来,但这世上的一切,并不会如他料想中一样运转。
曲庆周的像是在人海中湮灭一般,再都没有出现过。
而一直守着他的钟可可,却因此出了事。
姜遇桥原本以为,在钟可可失忆的期间,只要耐心努力,一切就可以回到以前的模样,两个人最好能生活在一个地方,如果不可以,那就确定关系。
但事情却始终朝着更坏的方向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展,像是老天爷故意惩罚他,最后变成彻底割裂的状态。
钟可可和他摊牌的那天,生平第一次指责他。
她说他很自私。
凭什么他想,她就要跟着他走。
还说万一他出事,她要怎么办。
之前笃定好的想法,被这两句话毫不留情地引爆,原本构建好的信念在这一刻坍塌。
回到童安,姜遇桥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他强迫自己不要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把所有精力放在工作上,但无论是下乡支援,还是连轴转地做手术,他的苦闷都没有减轻一丝一毫。
那些日子,他经常做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八岁的姜莱站在血泊中无声无息地望着他,转过头,同样八岁的钟可可牵着他的手,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直到他从楼上摔下来。
沉睡了好几天。
醒来的那一刻,也是黄昏,如同他在榕城病倒的那个晚上,姜遇桥脑子里空荡荡的,却唯独浮现出钟可可的脸。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梦到过姜莱。
他也终于明白,梦里姜莱的眼神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向他求救,抑或是让他留在回忆里,更像在告诉他,你要好好活着。
为了我。
也为了妈妈。
吴主任是在当天就得到姜遇桥要辞职的消息。
两个人单独在办公室里谈了很久。
科室里的其他人都跟着莫名紧张,有的小护士甚至还听到了吴主任发火的声音。
但无论是软还是硬,姜遇桥都已经下定决心,要去颐夏。
这个消息刚一传出来,众人私底下立刻展开热烈的讨论,有人说姜遇桥不知好歹,吴主任和院长那么器重他他都不领情;有的说是吴主任对他太苛刻了,那么多的手术都压在他身上,肯定吃不消;还有人猜,是院里给的条件不好,姜遇桥的水平显然已经超过普通助手,可工资却实在少得可怜,但无论怎么讨论,都没有改变姜遇桥离开的事实。
按照规矩,姜遇桥起码要再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但院长得知情况后,也不想再为难他。
就这样,没多久他就来到颐夏,并顺利来到颐夏市二院工作。
为了离钟可可近一点,他在传媒大学附近租了一套公寓,本想再稳定一段时间,找个机会去见她,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
相比之下,更为意外的人是钟可可。
在这一刻,她的脑子像被浆糊糊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运转,只是凭借本能地捏着外套的一角,眼睁睁看着姜遇桥朝她走来。
白大褂下,男人身穿剪裁精致的黑衣黑裤,衬衫的扣子扣到领口最上方,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随着布料的剪裁,精瘦的腰线隐入深色系的皮带之中,将清越的身姿凸显到极致。
两个月未见。
姜遇桥的头发剪短了许多,气质更为禁欲清冷,唯独看向她时,眉眼低垂又专注,眸光中分明染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像在克制。
又像在暗潮涌动。
对于钟可可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她从未幻想过有一天会在这个城市与姜遇桥重逢,事实上,从姜遇桥那天撒开抱着她的手的一刻,她就已经认定,两个人的故事已经结束。
姜遇桥那样处在山巅的天之骄子。
不会为了她来到半山腰。
那场她从八岁就开始做的美梦,也许早就应该画上休止符。
抱着这样的想法,钟可可日复一日地过着崭新的生活,也试图在每个思绪空白下来的瞬间,努力擦掉脑海里关于他的身影。
却怎么都没想到。
姜遇桥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她面前。
甚至,他还抬起手,像是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想要揉她的头。
钟可可眉心一跳,第一时间避开。
姜遇桥的手就这样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
望着眼前小姑娘紧绷的粉唇,还有别开的视线,姜遇桥喉结滚了滚,将手习惯性地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状似不经地开口,“你怎么在这。”
依旧是熟悉的语气。
还有那该死的好闻的柑橘香。
钟可可微微吐出一口气,努力装作平静的模样,抬头与他对视,“我还想问你。”
说话间,她的视线落到姜遇桥胸前的名牌,上面清晰地印着两行字
颐夏市第二人民医院姜遇桥
不是做梦。
姜遇桥的确是姜遇桥。
她确实在颐夏遇见了他。
似乎猜到她会这么问,姜遇桥轻扬唇角,看起来心情不错。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他敛了敛眉,所答非所问,“刚刚那个叫付滢的女生,是你朋友?”
钟可可下意识就顺着他的问题回答,“嗯,我大学同学。”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来到姜遇桥的目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要我来找你,把钱还给你。”
付滢的医药费包含了住院期间的所有费用。
当时姜遇桥见她比较无助,没想太多,就替她垫付了。
却没想到,这个举动反倒促成他和钟可可的偶遇。
姜遇桥眼底蕴含着清浅的笑意,双手插袋,悠闲地倚在另一撇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钟可可,“好啊,你还。”
“……”
钟可可被他理所当然的态度噎了一下,低头打开微信,“多少钱。”
“九千七百六十八块五毛二。”
“……”
钟可可手一顿,有些嫌弃又无语地看着他,“五毛二你也记得这么清楚。”
姜遇桥挑眉,“这是医院的钱。”
钟可可:“……”
行吧。
她也不差这块八毛的,低头把付款界面点开,嗓音干脆,“你的收款码,亮一下。”
视线随着她举起的手机晃了晃,最终停在她那只柔软细白的手上,姜遇桥低垂着鸦羽般的眼睫,无动于衷地鬼扯,“我没带手机。”
这话被他说得理直气壮。
听得钟可可粉唇微张。
没带手机?
他在开什么玩笑。
钟可可简直被逗笑,用荒谬眼神看着姜遇桥,“你没带手机我怎么把钱给你,难不成你让我大晚上去找提款机吗?”
“那倒不用,”姜遇桥语气随意,深邃的桃花眼定定地望着她,“我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话语间。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钟可可刚要开口,就看到他那清晰的腕骨上,依旧戴着她送给他的那块复古石英表,而表带之下,似乎还有一根明红色的细绳。
姜遇桥神色一如既往地沉稳清明,像是公事公办一样,“我马上还有一个小手术。”
钟可可小包子脸板着,不那么友好地与他四目相对。
脑仁儿飞速运转,正想着这男人到底是在耍什么花招,倏忽间,姜遇桥就俯过身来。
属于他的荷尔蒙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
因为空间太窄,钟可可甚至都来不及躲,就被迫与弓着背的姜遇桥视线相平。
男人内勾外翘的桃花眼微弯,双眸透着一抹极为少见的狡黠,像是只对她,才会有的模样。
在这不过两掌之间的距离下,钟可可清晰地看到男人那双乌黑剔透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慌张的脸。
心间仿佛滚过热浪。
钟可可双颊不由自主地升温,抬起手刚要抵住姜遇桥的胸膛,就听见男人清润低磁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如果你等不及,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
“直接给我转账。”
作者有话要说:钟可可:休想!!!!!!!!
ps姜狗事业这边因为我也不是学医的所以大多数都是从网上搜集的资料,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大家见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