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衣和叶轻轻下车后,径直朝着寺庙后院走去。
天气愈加寒冷,迎面有刺骨的寒风吹来,恍惚之间,头顶又开始飘落起大朵大朵的雪花。
只是说也奇怪,偌大的白云寺,后院竟然如此安静,连一点人声都没有,莫名有些诡异。
叶轻轻疑惑地看着越来越陌生的路,怔怔道:“苏灵衣,你这是……去哪?”
苏灵衣的声音无比平静:“去找陆熄烛。”
叶轻轻更怔了:“陆熄烛?他不在军营处理公务,来这里干什么?”
苏灵衣道:“你很快就会知道。”
叶轻轻更怔了,她紧跟在苏灵衣身后亦步亦趋走着,却见在这众多庭院中七拐八绕后,便见苏灵衣进了白云寺后院最偏僻的一个院子。
只是尚未走近,便觉鼻尖像是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
叶轻轻心下微颤,下意识拉住了苏灵衣的手。
她握着她的手掌微颤,双眸已开始发红:“苏灵衣……别,别进去。”
苏灵衣停下脚步,她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叶轻轻。
苏灵衣对她扬起一个笑意,可眉眼中却有悲伤满溢,她轻声道:“可是轻轻,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的丈夫。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她笑着说,可却已经有眼泪隐约浮现:“我也想袖手旁观,带着孩子就此离开。可我若现在做了逃兵,我余生该活得多么痛苦呀。”
叶轻轻鼻头一酸:“可是苏灵衣……”
苏灵衣仓皇别开眼,到底是甩开了叶轻轻的手,大步朝内走去。
叶轻轻脸色惨白,慌忙抱着孩子快步跟上。
而越往里走,鼻尖的血腥味就越浓烈。
很快的,便见这小小的院子里,竟是遍布尸体。
鲜红的血液洒在洁白的雪地里,衬得这血愈加刺眼。
怪不得偌大的白云寺竟如此静谧,鸦雀无声,原来是因为……
叶轻轻看着一个个躺在地上的和尚尸体,下意识猛地捂住了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苏灵衣站在原地,眸光深深地看着满地的尸体。
这些尸体中有老又少,有满面皱纹,亦有年少青涩。
苏灵衣缓缓蹲下身去,伸手探上了躺在她脚下的少年的脸。
他大张着眼,脸色有些扭曲,眼中满溢的,是浓浓的、想要活下去的不甘。
她心底越来越仓皇,不忍再看,闭上眼伸出手去,将这个年少的僧人,合上了眼。
她低垂着头,不断有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重重地打在地上。
她哑声道:“轻轻,都是我害了他们。”
她跪在地上,垂落肩膀,因为哭泣而让身体轻颤。
她紧紧捏住双手,仿佛用尽全部力气,才终于又说:“你不知道吧,其实陆熄烛的身体,早就出了问题。”
她轻声说:“从陆熄烛逐渐开始恢复记忆开始,他的身体就出了问题。”
他开始恢复记忆,就代表他体内的封印开始松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大概就是在祁州,当时她和聂锦辛湛学打成一片时,明明陆熄烛一开始只是冷眼旁观,可渐渐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她的目光,逐渐开始染上了温度。
从一开始的隐隐松动,到后来在突厥时的越来越浓。
她很明显感受到了他对她的情感变化。
她试探着问他,是不是恢复了记忆,可他却避而不答。
可见就连陆熄烛,也不愿意面对现实。
大概是突厥回程开始,他就已经鲜少与她圆房。
一直等到大婚的前几晚,他一到晚上,便会离开她,独自跑掉。
而每次他离开后,苏灵衣便会睁开眼,怔怔地望着窗户发呆。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是要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仿佛只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便能逃避她的责任。
包括她这段时间来白云寺礼佛,其实也只是为了暗中看一眼他,想多陪陪他罢了。
苏灵衣看着眼前这个惨死的年轻少年,又看向这躺在院子里的,众多僧侣,她恍惚地站起身来,看向叶轻轻,疯了一般地嘶哑道:“可是轻轻,我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他们的命呢——”
她颤抖着手指向这满地的尸体:“我总是自己骗自己,只要没有人受到伤害,所有危难就不会发生。可是你看,这根本就避免不了!”
叶轻轻睁大眼,亦是泪流满面、无比震惊地看着她。
苏灵衣一边大哭一边悲切道:“我看到陆熄烛每晚都在痛苦地挣扎,他何尝不想放血自废筋脉,可他舍不得……他舍不得我,舍不得孩子,就像我舍不得他们一样。”
苏灵衣想起这段时间每个夜晚,陆熄烛看着小鱼儿时缱绻的眼神,看着她时浓郁的汹涌爱意,让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她一边说,一边朝着里屋走去,眸光已逐渐弥漫出坚定:“走,去看看。”
叶轻轻怀中的小鱼儿不知何时已经睡着,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怀中,时不时地露出睡意,幸福极了。
她抱着小鱼儿,慌忙大步追上,哑声道:“等等我。”
苏灵衣走到门前,便见暗门虚掩。
她伸手一推,便见黑暗的房内,有一道身影蜷缩在角落,整个人都紧缩成一团。
在苏灵衣的印象里,她认识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陆熄烛这般狼狈过。
昏暗中,苏灵衣轻声叫他:“陆熄烛。”
陆熄烛缓缓抬头看向他,哑声道:“你来了。”
他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
果然,又听陆熄烛道:“我等了你好久。”
苏灵衣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然后,也蹲了下去。
苏灵衣又软软地说:“让你久等啦,真是抱歉。”
陆熄烛抬头看着她。
今天的苏灵衣真是漂亮,挽着芙蓉髻,穿着喜庆的红色裙衫,裙摆上绣着许多鸢尾花,很是明艳。
她的眉眼软软地看着他,脸颊娇艳,一如两年前在升州,第一次见到她一般。
陆熄烛漆黑的眼眸隐约浮现出了亮光来,他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
他轻声道:“让我再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