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远呐,你已经长大了。”
肖木旺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
“这男人呢,得有家庭责任感,有些东西该舍去就应该舍去……”
“木旺舅,你到底是要说啥?”
丁远心中着急,没有耐心听他一顿教训。
肖木旺看出他的心思,连忙又堆起笑容。
“好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那我就直说了。”
“舅的意见呢,你就别去复读了,在家好好把田种好、把山管好,将来收入比那大学生高多了。”
“不要去复读?”
丁远心中顿时不悦。
但是他已经懂得要隐藏自己的情绪,便没有表露出来。
“是呀,虽说考上大学国家会给你安排工作,能抱上铁饭碗,但是咱农民的碗抱着不是更踏实吗?”
见丁远在沉默。
他以为丁远被自己说动了。
于是又拍着胸脯说:“你放心,今后你家的笋,舅绝对给出比别人高的价格。”
丁远在心中冷笑。
你家倒好,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将来再也不用回这山沟沟里受苦了。
却来劝别人不要去考大学,铁饭碗不如泥饭碗踏实。
他很想质问一句,既然泥饭碗这么好,为啥不让肖勇抱着?
但是眼下不是说气话斗嘴的时候,要办大事。
“就像粮站秦站长那女儿,你们俩站在一起根本就不是一个个头的,是吧?”
丁远心中一怔:“秦文娟?她咋了?”
“她没咋,舅的意思是,人家是干部家庭,咱是啥家庭?咱配不上人家。”
“木旺舅,我不懂你的意思。”
“听肖勇说,你和那姑娘谈对象来着?”
丁远顿时明白了。
他肖木旺管得还真宽。
他和罗文娟在学习上互相帮助,也因此互生爱慕没错,但他有分寸。
“丁远,舅也是为你好。”
“木旺舅,你说的很有道理,等我顺利地把我爸送上了山,我会好好考虑。”
他故意把“顺利”两个字加重了。
言外之意,你如果再使绊子刁难我,我就不考虑你提的这些条件。
肖木旺连忙打着哈哈:“对对,先办你父亲的事要紧。”
“对了,还有啥需要舅做的?”
“那拖拉机的事……”
“哎呀,拖拉机呀,那都是村里的,属于公物,先不管了。”
“可就是因为公物,所以更要赔偿。”丁远不让他以后有话说。
“你这小子还挺正直,你放心,你舅我是村长,我说了算,不用赔了。”
“那谢谢木旺舅了。”
丁远敷衍着应承。
那拖拉机原本是微波站的报废车。
微波站撤走之后,站里的人都调进城了,那辆报废的拖拉机就被丢弃在山下。
是父亲把它修好了开回村,却被肖木旺收去当成了村里的公物。
“都是亲戚,这点小事你舅我办得到,你可以……”
“走”字还没有说出来。
丁远便忙说道:“那就先谢谢木旺舅了。”
“这天也快黑了,我得赶去村口守灵,先走了!”
不等肖木旺虚情假意客套,他转身就跑。
亮子站在灵棚外。
见丁远来了,他连忙迎上前去:“远哥,怎样了?”
“你和肖木旺没有吵起来吧?”
“没有,他同意去劝老瞎子。”
丁远没有告诉他自己和肖木旺的交换条件。
“这还要他劝?他不去威胁人就好了。”
“现在不会了,亮子你先回家去休息,明天一早你叫上人去老瞎子家抬棺材。”
“远哥,夜里我陪你一块儿守灵吧?”
“不用,我叔一会儿会出来。”
“那好,那我回去了。”
等亮子进了村,丁远才大步走进灵棚。
里面的香案上点着香和蜡烛。
他知道,这些香烛都是王大娘和有根嫂子凤西拿来的
丁远内心感激万分。
他为父亲点燃了三支香,对着遗体边流泪边拜了三拜。
插好香,他走进隔壁的灵棚内。
王大娘和凤西正在纳白鞋和寿衣。
“大娘、有根嫂,谢谢你们!”他哽咽着。
凤西连忙起身,拉着他走出灵棚。
“丁远,你妈在村里吗?”
“在。”
父亲离家的当晚,肖兰花还跑去老屋朝他要人。
但是父亲被抬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那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她一直没有来过?”
“没有。”凤西摇摇头。
丁远的心往下沉。
他替父亲不值!
他抬起头看向天上,不让眼泪滚下来。
“她……不来就不来吧。”
全村人都知道,肖兰花嫁给父亲只不过是拿他当长工使。
也为了和肖阳有个住的地方、有个依靠。
她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分别?
来表演一场假哭么?
“要不……我去喊喊她?”
丁远连忙拉住凤西:“有根嫂子,不用去喊了。”
“她如果肯来早就来了。”
肖木旺和全村都知道的事,肖兰花岂会不知道?
再说了,凤西是肖兰花认定的情敌。
她去喊,只会被肖兰花趁机辱骂一番。
“对了嫂子,肖阳来过没有?”
“肖阳也没有来。”
“我爸对肖阳,那可是比亲儿子还亲……”
丁远终于忍不住了。
他转身哭了出来。
“你那后妈是怕安葬你父亲的钱要她出。”
凤西道出了部分真相。
还有一部分丁远最清楚,那就是肖兰花对父亲毫无感情。
“丁远,安葬你父亲的钱你有吗?”
丁远茫然地摇摇头。
钱的事他没有,但是堂叔说过他会出。
堂叔家也过得紧巴,一家人几年都没有做过新衣服。
他又怎么忍心要堂叔的钱?
凤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花布做的钱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按扣,露出一沓大小不一的钞票。
她把钱递到丁远面前:“这是有根留给我的钱,你先拿着,买寿材和办事够用。”
“嫂子,我不能要!”
丁远连忙推辞。
凤西一个寡妇,农活全靠她自己一个人干,攒点钱太不容易了。
“又不是白给你,是借,以后你有钱了再还给我。”
“也不行嫂子,你自己留着。”
丁远原本心里打算好了,明天一早坐最早的班车进城一趟。
找到那位收购笋的外地人,把仓里的笋全都卖给他,这样不仅有钱安葬父亲,余下的钱还可以复读用。
父亲要在村口停灵几日,他还来得及去筹钱。
“你怎么这么倔呢?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凤西生气了,板着脸把钱包朝丁远一扔,就进灵棚去了。
丁远看着手中的钱包,眼睛酸涩起来。
他在心中对自己保证,等卖了笋就把钱还给凤西。
丁大喜的丧事虽然办得简单。
但是由于有了凤西这笔钱,白事该有的程序一个没少,倒也算是办得相当体面。
直到最后出殡的时候,肖兰花都没有出现过。
丁大福作为自家兄弟上门去喊她,被肖兰花隔着门大骂了一顿。
丁家人也只好作罢。
最后在起灵的那一刻,丁远摔完盆儿打起幡,肖阳匆匆跑来了。
送葬的人群停了下来,村民们一个个都安静地看着他们俩。
肖阳走到丁远面前,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他把一旁的亮子一拖,朝他动起手来。
“肖阳,你要做什么?”
亮子挣扎着。
丁远厉声喝道:“肖阳,你放开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