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跌(1)
程厉铭怎么会知道许刃的仇家来了,他现在又在哪里?
程池想起了许刃说的,他之前欠了高利贷,那些人会把无力偿还债务的人的手脚砍断,弄街上去乞讨。
是他们吗?
自习室里,程池心不在焉地听着六级的录音,望着窗外发呆,连许刃过来她都没注意到。
许刃拿了一本书,在她身边坐了约莫十来分钟,直到听力结束,程池恍然回头,身体猛地一颤,跟见鬼似的,动静很大。
许刃看向她,笑问:“吓到你了?”
“你来都没声的?”
程池的确是被吓到了。
“是你太专注了。”
许刃将她耳机摘下来,说:“想什么?”
“许刃,想不想去旅游?”
程池突然抓住他的手:“去年来学校的时候,你说带我去旅游的!”
许刃耸耸肩:“好啊,想去哪儿?”
“去哪都好。”
去哪都好,程厉铭从来不会骗她,他既然说那些家伙找过来了,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程池不敢把这事直接告诉许刃,他若是知道,必定会考虑她的安全,不会再与她见面,甚至躲着她,一个人去处理这件事,程池不敢放他一个人。
先带他跑路,出去躲几个月,那些人找不到他,说不定就会离开。
许刃想了想,说:“你想玩多久?
一个星期或者…”
“三个月吧。”
程池说完拿起手机进入旅游网站的页面:“咱现在就定下去哪,然后买票,明天就走。”
许刃定定地看着她,突然低头笑了,程池放下手机,不解地看他。
“程池,这不叫旅游。”
“嗯?”
“这是私奔。”
呃。
程池当即便道:“那咱们就…私奔。”
许刃显然当她是开玩笑,翻了翻她的六级真题卷,说:“下周六级,不考了?”
“我铁定过不了,不考了。”
许刃目光凝注在她的试卷上:“你这真题做的还不错嘛。”
“那是我边看答案边做的。”
程池辩解。
“六级不考了,教师资格证也不要了,期末考…也不参加了?”
许刃看着程池,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这学期四门专业课,学分不够,可是毕不了业的,你确定要为着这三个月跟我的风流快活,再留级一年?”
程池想都没想,用力点头:“留级怕什么!”
许刃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小心思,程池只能低了头,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地说:“那,那就半个月,咱们在期末考之前,赶回来!”
许刃眸色很深,盯得程池有些慌。
许刃拉了拉程池的手,柔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来,跟刃哥说,别怕。”
果然,还是瞒不过,跟他比,她段位太低,什么都挂脸上的。
程池咬着下唇,说:“没有的。”
“程池。”
他正色,叫她的名字,什么都不用说,就这两个字,已经足够威慑。
程池这辈子没怕过谁,就怕许刃。
“真…真没有。”
程池脑袋压得更低,揪着衣角:“你别问了,就说陪不陪我,你不陪我,我就自己去。”
许刃没有说话,他拿出烟想点,可蓦然发现这是在图书馆,于是作罢,烟盒搁在桌上,他修长的指尖在桌上敲着。
一下,又一下。
程池的心跳加速了。
两个人沉默了能有一刻钟,就在程池顶不住压力,正要跟他坦白的时候,只听许刃淡淡道:“几个月了?”
?
程池猛地抬头看向许刃,许刃神情很深,眸色有些复杂。
“咱女儿,几个月了?”
他又问了一遍。
程池懵了。
“三…哦不,两个…两个月…”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脸红得要炸!
许刃竟然以为她有孩子了!
不过想想,她刚刚的话,还有反应,的确很是能让人误解,程池默默地为自己的演技点了个赞,虽然全是本色,却阴差阳错。
“你竟然,还想瞒着我。”
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很用力,非常用力,抓得程池手都有些疼,看得出来,虽然努力压抑,但他很激动,如果这里不是图书馆,他怕是要把她举起来吧!
她没敢多说什么,生怕被他拆穿,只管低着头。
“什么时候的事?”
他连忙又问她:“每次做的时候,我都有戴套,怎么会有?”
“那个…”程池脑子里迅速回忆着和他各种旖旎的画面,然后抬头看向他,确信无疑地说:“浴室那次,可能漏了。”
……
幸好,许刃并没有特别追究在浴缸里tt能不能漏的问题,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他问她:“你怎么想?”
“出了这事,我能怎么想?”
程池越来越进入状态,作出了埋怨的神情:“我爸知道了,能揍死我!”
“他不能揍你。”
许刃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抚到她的腹部:“我跟他负荆请罪,都是我的错。”
“许刃,这事不能给我爸知道!”
程池抓住他的衣袖,激动地说:“咱们私奔吧!”
“……”
那天晚上,许刃没有碰她,他把她搂在怀里,粗砺而温热的大掌,一直抚着她的腹部,其实只要他的手再往上面挪几寸,就能知道,说谎的人,心跳已经快炸了。
程池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柔的许刃,他趴在她的身边,掀开她的衣服,露出平坦的腹部,眼角眉梢都勾着笑,他说:“女儿,你好。”
随即,他凑过来,亲吻她的小腹,说:“女儿,我是爸爸。”
程池被他弄得很痒,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颤了颤:“女儿,爸好舍不得。”
程池感觉到一滴温热,落到了她的腹部皮肤,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一颗心开始急速下坠,坠入深渊。
许刃哭了。
就在他们商议好,明天就走,不敢在上海,躲到北京,找最好的医院,把孩子拿掉的半个小时后,许刃哭了。
“女儿,你妈妈还小,她害怕。”
“你乖乖的,不要怕,不要怪妈妈,都是爸爸的错。”
他躬身趴在她的身侧,脸埋在她的小腹处,全身颤抖得厉害。
程池霎时间,五脏脾肺都撕扯着难受,连呼吸都是生疼的。
她怎么能这样折磨他?
该死!
她真是蠢货!
“许刃,你别难受。”
她心疼地摸了摸许刃的头:“真的…其实我没有…”
“订机票吧。”
许刃抬起头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明天咱们就过去,找最好的医院,一定不让你受半点苦。”
程池欲言又止,拿起手机,心里闷闷的,终于还是点击了网站,订了两张飞往北京的机票。
“什么时候回来?”
她轻声问许刃。
“等你身体休养好。”
许刃说。
程池难受得不行,抱紧了许刃的腰:“许刃,你一定要原谅我。”
“嗯?”
“反正你一定要原谅我!”
“是我的错。”
—
飞机是第二天晚上八点,学校和许刃的公司相距很远,便各自打车过去,在机场外等着。
吴霜坐在桌前,冷眼看着程池急匆匆地收拾东西。
“你真不考六级了?”
她问。
“不考了。”
程池将一件连衫裙装进行李箱:“反正每年能考两次。”
“你带这么多东西,要旅游很久?”
“到六月底吧。”
“期末考试你不留出时间复习?”
“不是正好,下学期的励志奖学金,没人跟你争了。”
程池冷笑了一声。
吴霜听出了她的讽刺之意,有些憋闷,又有些嫉妒,没说什么,端着盆子出去洗衣服了。
程池收拾好东西,出了一身的汗,黏答答的难受极了,她看了看时间,现在不过下午四点,还有时间,索性拿了洗发香波,冲个澡再走。
窗外天气低沉,蜻蜓于地面低飞,是暴风雨要来的前奏。
空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许刃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装进了背包里,最后看了看他的出租屋,心里还是闷着难受,程池不想要那个孩子,他不能强迫她生下来,尽管要死了一般地舍不得,但是他不能够,她还小,才念大一,闹出这种事情,都是他的错。
他不怕程正年,自己做的事,要承担责任,或者付出代价,只是可怜了她,要吃这种苦。
真是该死啊!
他用力关上了大门,用钥匙锁好,随即走出了大楼。
一阵凉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枯枝落叶,在他面前旋着圈儿飞过。
暴雨就要来了。
许刃背上书包朝着巷口走去,巷子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车。
他目光扫到那辆车,脚步稍稍迟缓,随即,便见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的额前,有一颗玫红色的胎记。
许刃猛然顿住,他至死也忘不了他。
他叫他强哥,是他的债主,是把他关进地下室的男人,是他夜夜梦魇里挥之不去的恶魔…
“许刃,老子找你,找得好苦啊!”
强哥对他笑,露出一颗金牙,却叫人毛骨悚然。
许刃也咧嘴笑了笑,随即转身就跑,没命似的狂奔。
强哥倒是也懒得追,只是悠悠地说:“想不到你这样的垃圾,还能找到那样水灵标准的女人,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嘛。”
巷子里,许刃的脚步,猛然顿住,呼吸带了慌乱,脑子几乎是空白了三秒,才慌张地从包里摸出手机,因为手的颤栗控制不住,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电话拨出去。
—
吴霜洗完内衣回来,程池还在洗澡,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响个没完,吴霜心里一阵烦闷,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闪的两个字有些刺痛她的眼。
“许刃。”
什么时候喜欢上许刃的,吴霜已经不记得了,或许是第一次见面,他将肉夹进程池的碗里,那样一双冷冰冰的眸子,竟也会流露出那般温柔的神情。
又或许是,无数个夜晚他一个人坐在灯下埋头工作,一根冷烟,袅袅地燃着。
更有可能,是他时不时看着手机屏幕,嘴角溢出的那一抹不动声色的浅笑。
然而她知道,他的温柔,他的笑,他所有的努力与付出,都只是对着手机里的那个女孩,而那个女孩,甚至都根本不能理解他的艰辛和付出……
程池什么都有,许刃辛苦挣来的一切,在她眼里可能一文不值,甚至他东奔西走赚来的钱,还买不起她的一个手提包。
吴霜真的不知道,许刃到底喜欢程池什么,他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即使不是她,而是随便换任何一个女生,一个和他稍稍相配一点的女生,都比程池更能懂他,更能理解和照顾他。
反正…反正不该是程池!
吴霜有些负气一般,抓起程池的手机,挂断了许刃的电话,没几秒,许刃又打了过来,她又给他挂掉了。
最后,她直接点开飞行模式,然后删掉了通话记录。
十分钟后,卫生间的水声停止了。
吴霜赶紧抓起程池的手机,关闭飞行模式。
她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幸好,许刃不再打过来。
做了刚刚的事,吴霜又有点后悔,一个电话而已,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就连先前她憋了那么久的大招,偷拍许刃,把那个女人的照片给程池看了,都没能打击到她。
她和许刃之间,有一层坚不可摧的城墙堡垒。
轻易是不容易攻破的。
程池带着一身的水雾,从卫生间出来,拿出吹风机,一边给自己吹头发,一边点开手机,然后拨出了电话。
吴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可是她拿着电话听了一会儿,对方似乎并没有接听,程池有些纳闷了,看着屏幕皱了皱眉,嘴里咕哝了一声:“奇怪,怎么关机了?”
她放下手机,继续吹头发。
就在这时候,外面闪了一道银白的闪电,随即又是一声闷雷。
“快下暴雨了,飞机能起飞么?”
程池自言自语,吹好了头发,在后面扎了个马尾,又给自己上了淡妆,提着她的小行李箱出了寝室。
吴霜看着远方乌云里隐隐的银白电光,心里升腾起了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