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同款银带白袍的少年少女双手交握,一人御使飞剑破开前路,一人反手撑开结界阻挡身后追赶之人。
妙芜说:“小堂兄,去马棚取快马!”
谢荀眸光微闪:“不用。”
他勾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唿哨。
“汪!汪汪!”
一条小黄狗忽然从斜里蹿出来,奔跑中浑身皮毛随风扬动,身体越变越大,等到在二人跟前一个急刹停下时,已比妙芜所见过的最健壮的马匹还要高大。
金橘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四肢肌肉结实紧绷,一看便知脚力非凡。
谢荀翻身跃到小犬妖背上,伸手一带,少女裙摆蹁跹,也跟着落到犬妖身上。
“妖孽休走——”
谢髯客长声高呼。
无数飞剑射来,漫天剑光烁烁。
谢荀沉声道:“三思,破阵!”
湛蓝飞剑一化为十,分朝四方飞射而出。
妙芜抬手撑开一道金光流璀的结界,将二人还有小犬妖都护在其中,便听到谢荀低声道:“抱紧我!”
她本能反应地伸手搂住谢荀的腰。
小犬妖长吠一声,驮着两人一跃而起,直接跳过高耸的院墙。
飞剑掠起的风从妙芜身侧流淌而过,拂起她的长发和广袖,她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一朵云,轻飘飘没有任何重量,只能随着小犬妖的奔跑颠簸。
小犬妖速度非常快,瞬息之间已奔出锦衣巷,闯过谢皖一支在锦衣巷口布下的剑阵,将谢家诸人遥遥甩在身后。
谢荀伸手摸了摸小犬妖颈间鬃毛:“去浒墅关。”
“咳咳,咳咳……”
春晓阁中,谢三爷谢玉郎推开朝南的窗子,仰头望见漫天飞剑飞蹿,锋锐的剑气扫过窗前的芭蕉,斩下无数蕉叶。
谢三爷为剑气所激,不由以手捂唇,低声咳嗽起来。
“去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身旁侍立的弟子领命,刚走到门边,三娘子忽然推开门,一阵风似地走进来。
谢三爷看见妻子苍白的面庞上盈满难以置信的愤怒,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条禇红色的鞭子,身子微.颤,似乎下一刻就会扬起鞭子狠狠抽打身边的人。
啪——
三娘子扬鞭扫落桌上摆放的笔墨纸砚,青花笔洗摔在地上,碎成五.六瓣碎瓷。
谢三爷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小弟子出去。
等小弟子出去后,他才转动轮椅,移动到书桌旁,弯下腰,伸手去捡那个摔坏的笔洗。
他捡起一瓣碎瓷拿在手里,叹气:“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惹得你发了这么大的火,把琢玉送我的笔洗都给打坏了……”
这时候,三娘子忽然说话了。
一向要强的她嗓音里竟似带了点哭音。
“琢玉他真地不是大哥的孩子……”
谢三爷没说话,默默地又捡起一瓣碎瓷。
“他是天狐,是半妖,是那萧魔头的种!”
三娘子说道这里,再也忍不住,崩溃道:“他不仅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谢家种,他还救了当年害你双腿尽断的柳悦容!”
当年谢涟等人被萧恨春围困在富春山大峡谷中,谢三爷带着家中剩下的弟子前去营救,结果半路上遇到柳悦容带领的埋伏。八壹中文網
谢三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双腿脚筋先是被柳悦容用飞剑挑断,后来柳悦容的手下追上来,一锤砸碎了他的腿骨,谢三爷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
后来柳悦容在妹妹柳明瑶的劝说下,弃暗投明,临阵倒戈,仙门百家在姑苏围杀萧恨春的计划才得以成功。
只是萧恨春身殒后,他手下的人全都一一遭到清算。
头一个被清算的就是柳悦容。
原因无它。
柳悦容是萧恨春手下左护法,修为高强,和全胜时期的天狐萧随几乎不相上下。且此人狡猾多端,若不趁机斩草除根,焉知他来日不会再掀风浪?
当年洛小家主布下鸿门宴,设计绞杀柳悦容,谢三爷也在场。
谢三爷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他抬起头,叹气道:“三娘,琢玉他对当年的往事一无所知。柳悦容再怎么说,也是他的舅舅。”
三娘子捂着眼睛,身体颤抖:“他还把阿芜给带走了。”
三娘子说完放下手,虚空抽了一鞭,鞭子抻展,发出清越的鸣响。
她忿恨道:“柳悦容,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叫你逃了!”
两日后,浒墅关。
春末的一场梅雨,连绵下了一整日,整个浒墅关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中。
柳悦容午间小憩醒来,忽然发觉廊庑下挂着的绿毛鹦鹉哑了。
从前柳悦容只要醒过来,就能听见那只小鹦鹉叫唤讨好,向他讨要吃食。
然而今天这只小鹦鹉却缩着脑袋,畏畏缩缩,不管怎么逗弄都不出声。
柳悦容年轻时也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物,当即发现今日的气氛似乎有些非同寻常。
似有危险逼近,而他却未能及时发觉。
柳悦容起身走到廊庑下,皱眉站了一会,忽然扬声唤道:“姹紫,嫣红。”
姹紫、嫣红是一对剑修姐妹,他亲自从临安一个小镖局里请来,请她们帮忙保宅安家。
他唤了两声,空气中一片死寂,无人应声。
柳悦容返身走回屋内,从书架上取出谢荀寄放在他这里的亡母遗物——当年他未能送出去的生辰礼物,弱柳扶风剑。
他手里提着那柄软剑,穿过游廊,顶着蒙蒙细雨走到院门前,伸手打开院门。
门外黑压压地站了一片人,一半穿着王家的黑白太极双鱼袍,一半穿着洛家标志性的金蟒袍。
为首之人撑着一柄油纸伞,面若桃花妩媚,一双狭长的凤眼似含冰雪。
洛小家主,洛怀笙。
柳悦容忽然笑了一声,有不少认得他的老人都被他这笑声吓到,不由往后缩了缩。
金陵十七郎,金丹虽已废,余威仍尤存。
洛小家主眯了眯眼睛,率先开口道:“寒露君,别来无恙否?”
柳悦容笑道:“无恙?我把你的金丹废了试试看,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无恙?”
跟在洛小家主的女子怀抱琵琶,闻言呵斥道:“放肆,胆敢对家主无礼!”
洛小家主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便低着头退下去,和洛淮并肩而立。
洛淮侧首,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是:家主和此人之间的事情,没有我等插嘴的余地。
洛小家主闻言并不生气,只道:“今日来此,不过是想请柳兄到芳汀洲上坐坐,叙叙旧。”
柳悦容提起手中软剑,伸指往剑身上弹了下,嘲讽道:“洛兄请人都是这么大阵仗的?我宅院中那些仆人呢?”
王家家主道:“柳悦容早已是废人一个,又有何惧?莫要再多废话,王家弟子听令,速速将此人拿下!”
王家弟子听令,齐齐拔剑出鞘,展开剑阵围拢过去。
柳悦容手里虽然提着剑,但并没有动剑的意思。
就在王家弟子走到院门前一箭之地内,脚下忽然土层翻动,一簇巨大的妖藤从地下蹿出,长长的藤蔓迅速卷住几个王家弟子甩了出去。
这妖藤是柳悦容请谢荀从皇觉寺秘境中挖过来的,他沿着院墙外围种了一圈,防的就是今天。
洛小家主转头看向王家家主,道:“泽吾兄,我早和你说过,此人便是金丹被废,也不容小觑。”
王家家主冷哼,抽剑出鞘,只一剑,就将门前的妖藤斩为两半,左手平伸,成鹰爪状向柳悦容抓去。
就在此时,天边忽然飞来一柄蓝光湛湛的飞剑,一剑将王家家主逼退。
一只小山似的妖犬撞开人群冲了进来。
谢荀朝柳悦容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三人骑在妖犬背上,沿着江岸飞速奔驰。
前来拿人的王洛两家子弟一下慌了手脚。
“那柳悦容被人救走了……”
“快追!快追!”
王家家主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眸色沉沉:“碧游观观主首徒,果然名不虚传,谢家那么多人,竟然没能把他截下。”
洛小家主道:“失策了。眉眉,你追上去。切记,万不可将人跟丢了。”
怀抱琵琶的女子应声而去,倏忽之间便消失无踪。
洛淮有些担忧地朝女子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想请命一同前往,但不知想到什么,犹豫了会,终究是按捺下来。
妙芜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往哪个方向逃跑,究竟又在路上逃亡了多久。
她只觉得这场雨似乎一直没有停过,小犬妖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四肢一软,颓然往地上栽去。
谢荀一手抓住柳悦容,一手搂着妙芜从小犬妖背上跳下来。
小犬妖又变回小奶狗大小,躺在泥水地里,伸着舌头喘息。
哪怕谢荀喂过它自己的血,使得它突然间拥有了变异的妖力,它也实在是跑不动了。
妙芜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举目四顾,只见天色阴沉晦暗,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杂乱无章,乱人心神。
黑黢黢的树林中,忽然蹿出一条长长的鞭子,鞭尾一扬,卷住柳悦容手臂。
妙芜当即认出那是三娘子的鞭子,失声道:“婶婶,不要!”
晚了。
鞭子一收,柳悦容立刻倒到地上,被鞭子拖了过去。
谢荀及时召出飞剑,斩断鞭子,才将柳悦容救回来。
黑暗中走出一个红裙红衫的美妇人,正是三娘子。
三娘子望向妙芜,朝她伸出手,沉声道:“阿芜,听婶婶的话,回家。”
谢荀身子一侧,沉默地将妙芜挡在身后,看这姿态,竟是不愿意将人交还。
三娘子见状怒道:“柳悦容,谢琢玉,这片林子已经叫我们围了,你们今日是决计走不脱的!”
话音落,整片树林周边亮起点点火把,连成一条长龙。
火光映照出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人影,妙芜举目辨去,有谢家弟子、王家弟子、洛家弟子,还有很多她辨不出姓名的小世家。
看人数之众,简直像是整个江南地界的仙门世家都倾巢而出了。
谢家拥有通过生辰八字推断他人方位的秘法。
柳悦容的生辰八字他们不知晓,谢荀的生辰八字不对,妙芜的生辰八字却是没有错的。
谢家的人用妙芜的生辰八字推算出他们逃跑的方向,最后选择在这片易守难攻的树林中进行伏击。
谢荀忽然转头,朝她笑了一下,那笑容明媚无比,于此危境中,竟无一丝阴翳。
“怕吗?”
雨水从他的睫羽上滑落,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妙芜摇了摇头:“不怕。”
谢荀长笑一声,像是开心到极致的模样。
他抛出飞剑,对妙芜说:“那好,你看好柳前辈。”
谢荀举剑迎了上去。
妙芜小心地撑开两个结界,一个用来帮谢荀防御,一个将她、小黄狗、还有柳悦容罩在其中。
然而砸在结界上的飞剑法器实在太多了,妙芜渐渐地有些支持不住。
护在谢荀身周的结界率先被打破。
无数飞剑在空中集结成环状剑阵,剑尖朝向谢荀,在半空中顿了下,忽而齐齐朝阵心中央的人射.了过去。
璀璨的剑光瑰丽宏伟,倒映在妙芜眼中,迫得人几乎无法直视。
妙芜倏然忆起在第一个剧情碎片中,谢荀被谢家剑阵围杀,最后被一剑穿胸的场景。
她尖叫一声,手上的灵力澎湃而出,无数银色的光蝶从她掌心间飞出,洪水一样席卷了整片树林。
这结界空前巨大,完全盖过了漫天飞蹿的剑光。
银色光蝶扑扇着翅膀从人群间飞过,落下星星点点的银色细屑。
银色细屑落到人们身上,立刻化为一层流水般的银色光膜将他们包裹起来。
被光膜包住的人像是被封进半透明的琥珀中,无法言语,无法动弹,只能站成一具沉默的雕像。
谢家本命符第四重结界,以持符之人的本命之魂所化。
每个人的最后一重结界都不一样。
不要死,活下去。小堂兄……
无数飞剑褪去剑光,如星辰坠落。
妙芜眼前渐渐模糊。
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人抱住她,用力将她揉进怀里,像是要将她揉入他的骨血之中。
“等我。”
谢荀的声音像是从虚无缥缈中传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