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放轩大喜过望,且令师严退到一旁,上前与万和顺笑道:“惠之兄,如今镇江府的兵也来了,足可证明我所言非虚吧?若您趁此撤兵,尚能重归于好,不然破坏了眼下这片太平景象,就沦为千古罪人了。”
说罢,他向身后一指,那漫山遍野的骑兵部众杀气腾腾,跃跃欲试。万和顺看见如此场面,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知情理皆亏,斗他不过,只好顺着台阶下了:“贤弟莫要动怒,这是个误会罢了!万某见你烧桥逃窜,以为你有不轨之心,故兴师声讨而来。既然有郑把领作证,本官就放心啦。万某实在出于警惕,对兄弟你无分毫成见。望朗清别往心里去!”
陆放轩略微欠身,以鞭指天道:“郡王放心,在下所言所行,不负皇天!不过咱们兄弟是天各一方,改日再会了!”
不待万和顺答话,那马鞭已发脆响,只听一声长嘶,迎风猎猎的几卷旌旗便簇拥着陆放轩去了。他有些不甘地追了几步,隔着河水,朝前方怒目而视。胡契急忙抚慰道:“郡王,陆放轩虽因此得利,然我等尚有反击之力,岂得轻言落败?南京已由您全权在握,继续审问魏冲,专攻陆党软肋,或有可成。”
万和顺叹一口气:“当年方剑才一走,我就该知道他要逃离南京了……可惜呀,我的反应但凡稍快一点,陆放轩便成了瓮中之鳖、网中之鱼了……他妈的,这个人运气怎么能这么好!”
胡契一边赶着后面的军队回去,一面继续宽慰他:“所谓‘福无双至’,其得计于此,必失于别处,郡王休得气馁。”
“但愿如此,毕竟他没胜我多少。”
万和顺像往常一样,只是觉得,这次仍是被绊了一小跤而已。万和顺遣散了众人后,开始商量起如何向百姓解释眼下这桩大事。胡契认为叶永甲深谙此道,当请共议,同僚们亦纷纷赞同,看向万和顺。万和顺心里还执着于挽回失败,听到这些像要让他投降认输似的,很不是滋味。便咂咂嘴道:“先别谈这个了。叫他叶永甲听说了,岂不要笑话咱们?”
“那按郡王的意思?”
“先去监狱一趟,见见魏冲。”
“郡王到——”随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长音,牢头浑身打了个哆嗦,他从阴黑的大牢里摸出钥匙,开了铁门,迎面就撞着万和顺。他看见这副面孔,再也忍受不住了,顿时哭跪在地,要死要活,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万和顺的眼光发虚了,他只示意旁人将他扶起来,自己则背过身去,长出一口气,滚滚汗珠从额角落下。他知道事情将要变复杂了。“你……你有什么事尽管禀报万大人,别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下人们急得面皮通红,喝斥道。牢头抹了眼泪,哽咽地说:“万大人,这事小人一直埋藏心底,不敢跟您说;今日您来了,我就不得不说了。魏书办,魏书办业已被陆贼残忍杀害,死无全尸……”万和顺腾时转过身来,大踏几步,拽住他的衣襟:“魏冲他妈的死了?他怎么死了!他怎么死了!尸体在哪?你葬到哪了,快说呀!”
“现场我一点都没动,就怕破坏了什么东西。您往前走,墙边就是魏冲的尸体。”
“不可能,不可能……”万和顺晃晃荡荡地走过去,“陆放轩哪来的时间杀人?我的耳目遍布全城,一有风吹草动我就去赶了是,他难道之前……”他在那两大个青灰色的袋子前愣住了。万和顺试着定住心神,先去开左边的袋子。他将结一松,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滚出来,眼睛鼻子都被削去,好不骇人。万和顺的大脑再一次被强烈冲击,耳朵里嗡嗡作响。他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忍着恶心,继续扒第二个袋子。这袋子很沉,万和顺一人甚至都拿不动;他刮掉鼻尖的汗珠,小心翼翼地解开来,往里面仔细瞧去。先是一股恶臭的血腥味直扑入鼻,随后里面现出一堆烂泥似的暗红色肉块,用血水浸着,有些地方还和骨头连在一起,未曾完全撕裂。万和顺惊出一身冷汗,他倏然站起,夸张地伸着手臂,像是要人搀扶;下人们领会意思,急忙把手来扶,万和顺移到墙根底下,干呕不止。“这还有陆放轩留的信。”
“念。”
万和顺又推开他人,说道。“陆某料惠之必于魏冲之事大作文章,故先为汝杀之碎之,以鼓民心。俟公得信之后,若再执迷不悟,勿怪愚弟多智善谋,置汝死地。吾非独赖一魏冲、齐咨耳,谨拜。”
“把信给我。”
万和顺接到那封留信,顿生无穷之怒,三五下便扯得粉碎。“你们以为本官这厮杀场下来的,会怕这些东西?”
他走到那滩血肉旁边,故意用脚踩了踩,“这些算个屁!可他陆放轩在这里都快把人剁成馅了,我们还不知道,还蒙在鼓里哪!他就这么从容不迫地杀人,丝毫不怕我们,到最后甚至还能写封信!我慢了他何止一个时辰啊!我们从头到尾就在被他耍着,耍过来耍过去,我还天真地相信这是棋逢对手!”
“我可是陛下亲封的异姓郡王,柳镇年都怕的人!”
他疯狂地笑着,在监狱里来回踱步,“我却从来都没算准他,还怎么和他拼死拼活地斗?胡尚书那些话都他妈是没用的话,我认输,我只能认输了。”
他坐到椅子上,又吐了半天,方才抬起苍白的脸庞,指着铁门外说:“快去找胡尚书,请陆党来议和。”
“他不会轻易答应的,我不如送给他一个赔礼,就拿思和书院来开刀……这个共同的敌人,一旦剪除,相信他会满意的。”
万和顺喃喃说着,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越说竟越开始笑了。牢头凑过去听了好一会儿,方才了然,旋即向下人们喝道:“让胡尚书听令,速去镇江与陆党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