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甲从里面出来,合上门,想着自己究竟在卫怀这里能起到何种作用。但他刚将一份裁冗名单递到万和顺手上——上面写了几个万党的人、陆党的人,还有些无辜波及的小官吏。他已经如此受人摆布、左右为难,若问怎么力挽狂澜,叶永甲却觉得这是很遥远的事。他从一段走廊里下来,看见蔡贤卿昂着头,迈步行过穿堂。“蔡……蔡老先生,许久不见。”
叶永甲一行礼。“许久不见,”蔡贤卿道,“郡王可在待客厅?”
“在。您去干什么?”
“没什么事,这不快过年了,郡王叫我来聊聊天嘛。”
“您去吧。”
叶永甲刚要过去,被蔡贤卿拽住衣袍,低声说道:“叶大人如想和我说上几句话,便到淮清桥等着,我片刻就来。”
蔡贤卿朝他肩膀一拍,叶永甲点了点头。淮清桥自那次遭了水灾后,一段时间都罕有人烟。之后水平浪静了,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光景,如今这桥上下,早就变换得人烟辐辏。叶永甲怕被人认出来,将头顶的风帽往下一拉,遮到眉眼处,方才走进茶肆。“茶主人,上茶。”
他随手扔出几枚钱,择座坐下。“来了。”
店家一手收了钱,另吩咐伙计端了三碗茶,依次摆好,送了上来。“多谢。”
叶永甲吹了吹热气,抿了小口,笑说。他等了一会儿。突然有个穿黑罩袍的人,也挡着眼睛,在茶肆中出现。他二话不说,便一屁股坐在叶永甲对面。“蔡老,您怎么知道我有难处?”
他往前敬杯茶,悄声问道。“我当时一瞧你就有心事,”蔡贤卿拨开碗盖,“说吧,我可以力所能及地帮你。”
叶永甲知其多计,便开口道:“正是卫先生的书院被接管一事。”
蔡贤卿眉间一皱:“接管?我说思和书院那些官兵干什么的……”“问题是卫先生受了万和顺的骗,亲口应许了此事;现在若要让他们放弃,真是比登天还难。”
叶永甲说。“卫先生是个英雄,叶大人曾与之有师生情分,理该倾力相救。”
蔡贤卿劝道。叶永甲掀开风帽,那里钻出一对急切的目光:“在下恳求您能解此局面。”
蔡贤卿咳嗽几声:“我这个身份,还是稍低贱了些,恐怕不能替大人解忧。”
他推开茶碗,“不过……我愿献出一条计策。”
“愿闻其详。”
蔡贤卿凑到他耳根,说了几句,叶永甲浑身一凛:“让陆放轩掺和进来?”
“不要高声。”
蔡贤卿环顾左右,慌说,“越公乃是谨慎人,之所以没有干预万党的行动,只因没有十足的把握。若知府能给他一个干预的契机,那越公必定会参与。”
叶永甲本来兴致勃勃,听完这话,却起了踌躇,犯了难:“我到底算是万郡王的人。亲自出马,还是太过招摇了。”
“那叶知府找个人替你说话。”
“魏冲?”
叶永甲脱口而出,登时又摇头:“难。”
蔡贤卿不慌不忙,抚须微笑:“你在郡王身边待的日子少了。这魏冲首鼠两端,两边都要捞好处,并非忠心之人,不正好借他这个劣性做事?当然,直言相告自是不可,给个杆让他顺着往上爬……大人晓得?”
叶永甲初时黯然不解,突然眼露金光:“我明白了!”
蔡贤卿放心地叹出一口气——此计已成。“事情还没结束。”
他看着正欲离开的叶永甲,“后路,想想。”
叶永甲折返身来,一拍脑袋:“是啊,若万党消息灵通,挖出我的名字,便麻烦了。”
“可寻外援之力。”
“谁?”
“扬州同知,陈同袍。”
叶永甲一阵愕然,他觉得这名字很熟悉。“有个叫管七的,从扬州来,他说陈同知有意与您见一面。”
“江苏那一带,近为柳党控制了。”
蔡贤卿猛拍大腿:“哈哈,这个势力足够强大吧?”
叶永甲欣然称是。蔡贤卿像是把心中的迷云都拨开一般,高兴地朝叶永甲作了三遍揖:“你能全然领悟,老夫就放心了!衷心祝知府早日成功,告辞。”
他踏着轻松的步子,行出茶肆,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叶永甲已看他不见了。“什么?我立马去。”
魏冲在一间小屋子里批公文,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喜从天降。他在一整个漫长的冬月里从来没被叶永甲使唤过,心中暗恨万和顺这老东西,非得给他安排个监视知府的任务,弄得他备受冷落;终于盼到今天,才真正‘重见天日’了。“叶知府。”
魏冲轻轻推开门后,便不住地朝叶永甲点头哈腰。叶永甲也客气起来:“魏书办,我今日跑了王府一趟,身子有些乏了,这裁冗册子,特着你递到陆府,交呈越公阅看。”
“大人安心歇着,小人一定能办好。”
魏冲准备接来名册,眯着眼睛笑道。“对了,郡王那边有人嘱咐:‘若问你接管书院的事,便推说不知道’,明白?”
叶永甲兀自不松手。魏冲眉毛往上一挑,额头的皱纹向上一拧;他先摸了摸鼻尖,然后捧过册子:“小人牢记。”
他出衙,叫一辆马拉的车子载他,直奔越府。路上他没少想接管书院的事,甚至情不自禁地问起马夫:“听闻书院被接管了?”
马夫一拉辔头,热情地讲道:“卫先生是正派人,南京的英雄,他既然肯让官府接办书院,说明万郡王和他一条心喽!”
“你们这些百姓,信得过官府?”
“信得过!信得过!万郡王一直很和气,不摆架子,这样的人处得来!”
“这帮愚民……”魏冲带着满满的恨与不屑,跳下了车,偷偷嘀咕道。他双手拿着厚厚的一摞册子,打正门进,先到院子,走上一带长廊,见齐咨带几个兵,迎面走来,一只粗壮的胳膊架在他肩上,吓得他哆嗦。“魏书办,万党的狗当得可舒服?”
他戏弄似的说,惹得那些部下哈哈大笑,魏冲却红着脸,什么脾气都不敢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