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听了,脸上顿时浮现出怪异的笑容:“那位御史好像也在此处吧?小人若挑明了,恐怕伤了诸位的和气,万一冲突起来,便是小人的罪过了。”
宿宗善回答道:“宿某一向以国家大事为重,唯恐同僚不睦,岂有冲突之理。况且这弹劾之事乃是公务,与私心无涉,想必他也是直言正谏,宿某甘听无怨。公公尽管说出来,一直隐瞒着,反而易生猜疑。”
“那我就把名字也念出来好了。”
说罢,那太监清了清嗓子,打开奏疏,高声宣读道:
“臣御史大夫吕廷赐谨奏:昔日,陛下欲修西苑以待懿王,虽因事搁置,诏命有司停工,然如今已无急务,工部亦筹划完备,宰相宿宗善竟迟迟不议,且阻挠工部上言此事,不知居心何在。臣请陛下严惩宰相渎职之罪,速开工役,以彰至尊之威。”“读完了,诸位有什么想说的?”
太监背过手去,一脸得意之相,似乎在期待着一场大戏。
不出他所料,果然有十数个官员腾地站了起来,用怒目搜寻着吕廷赐;可惜被身前的宿宗善听见了动静,喝斥他们道:“你们都给我老实点!”众人这才重新坐下。
“公公,”宿宗善又回过头来,战战兢兢地说,“宿某的忠心苍天可鉴,从来不敢违逆皇上的明旨,还望您回去之后,劝皇上相信老臣……如若劝说不果,宿某也毫无怨言,情愿罢官归乡……”言至此处,声泪俱下,连连顿首。 那太监连忙屈身搀扶他:“唉,宰相何必如此。皇上还未置一词呢,只是让众官员自行商议,相信您这些同僚能证明您的清白。”“好,好,”宿宗善点着头道,“那公公就尽快复命去罢。”
太监笑着应答过了,便揣好文书,转身上马,片刻就无了踪影。 “吕大人,你能否出来一下?”
宿宗善背着手,仍旧站在大门前的甬道上,一动不动,轻声发问。
吕廷赐混在人群当中,听着宿宗善喊他,也不得不走出来,深吸起一口气,提着衣摆,到他面前行礼:“宿大人……找我何事?”宿宗善回过身,带着和蔼的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为懿王焦心,我能理解,大家哪个不想使皇室和睦,使本朝的佳话流芳后世啊?但您的话太过了。”
吕廷赐有些错愕,根本想不到他的态度会如此温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哪、哪一句?”
宿宗善的笑声更大了:“哈哈,还有哪句,不就是你说老夫‘阻挠工部’吗?我好像没干过这种事吧?你怎么弹劾都不打紧,得给老夫还这个清白呀。”
在这样的场合下,吕廷赐也不好同他冲突,只低着头答道:“下官确实夸大其词了……” “坏了……” 蔡贤卿听着叶永甲嘟囔出了这两个字,为此紧张地瞅了他一眼。 “说实话,老夫愈发老了,免不了行事糊涂,有赖你们御史帮着查漏补缺,”宿宗善一面说着,一面扳过吕廷赐的肩膀,让他的脸朝向众人,“但很多人不理解您的做法,您就向大家道个歉,我保证不让他们刁难你。”
崔乙见到如此情景,再也忍耐不住了,暗暗跑到叶永甲身旁,拽住他的衣角,压低了声音劝道:“大人怎么还不上前?反正我们与他没有一点交情,跟他撕破脸皮又能怎样!”
叶永甲甩开他说:“和巽,你得认清形势啊!吕御史已经承认了自己捏造事实,若这时与宿宗善争执起来,岂不成了胡闹?”
“那难道要坐视这老贼耍诈?”
“你先不必心急,”叶永甲道,“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宿宗善,而是这些在场的官员。若他们愿意领这个情,将这大事化小,我们的计划便算是彻底失败了。”
“您的意思是……”崔乙听罢,仅思索了一阵,就突然计上心头,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好像知道了。”
随即阔步向前。蔡贤卿刚要拦他,却被叶永甲伸手阻止,后者也笑了笑道:“蔡老,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计划本是他提出的,出了岔子自然由他解决。你我只需相信他的才干。”
只见崔乙高昂着脑袋,走出人群,向着宿宗善作了个揖:“宰相大人,我愿代替吕御史向诸位道歉。”
“哦?”
宿宗善略皱眉头,轻松的表情瞬间消失了,“此事与崔主事无关,何用你来代替?”
崔乙躬下身道:“实不相瞒,那句话是我告与他的,他其实也并不知情。”
宿宗善何曾料到他会半路杀出,防备不及,明显没了主意,眼神慌乱起来;但还强装着镇定,只能见招拆招了:“哈哈,看来是我错怪吕大人了。不过话已说开,就不用纠结是谁来道这个歉了。”
“非也,”崔乙紧接着说,“宿公素来讲求同僚和睦,若叫吕大人低头受了这个屈,他心里岂不怨恨我?还是我来担这个过错罢。”
宿宗善无可奈何,暗想:‘换一个人来道歉,料也无伤大体’,便冷着脸道:“那……吕御史你就走开吧。”
“是。”
吕廷赐领命而去,可才踏出几步来,就被崔乙高声喊住:
“等等!”“什么事?”
吕廷赐纳闷地望着他。
崔乙笑着说:“在向众人道歉之前,我得先向您赔罪。在下让您蒙受冤屈了。”“崔和巽!你个王八蛋!”
崔乙的话还未说完,就有官员忍不住了,跳出来骂道,“叫你道个歉怎么就比登天还难?你们叶党犯下的过错,却逼得宿公像伺候祖宗似的,好声好气地来求你们!他老人家能吞声咽气,我们看了可憋得一肚子火,心里难受!你两个明明是一伙的,还在这里演一出戏,是想恶心谁啊!诸位,叶党如此横行霸道,我们还给他们面子做什么!”
言罢,顿时群起喧嚷,乱作一团,上前将崔乙等人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