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晖光望了望四周,一时间发了慌,可又无言辩驳,只好强作义愤之态,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崔乙说:“好!既然如此,还留着我这个刑部侍郎何用?我现在就去找叶大人辞了职,不与你这等奸诈小人为伍!”
他一边骂着,一边推开人群,朝着门外阔步走去了。叶永甲在兵部听得此事,大为惊慌,与蔡贤卿商议了会儿,即见明晖光只身前来,摘帽请辞。叶永甲连忙好声抚慰,又厉声命崔乙等官前来,训以大义,切责他无端生事,日后不许再犯。明晖光是一时激愤,本无辞官的胆子,见叶永甲给了台阶,便言好作罢;崔乙则被强逼着深揖谢罪。表面上的风波虽已消除,但二人的关系明显已无法调和,使叶永甲深感有心无力。他舍不得崔乙的才识胆略,又需明晖光这样的人来装点门面,只好设法令他们疏远一些,就以自己将亲理狱讼为名,吩咐明晖光长留中书省内,在职权上并未做任何更改。他与蔡贤卿商讨至此,不禁心生悲凉,叹息道:“当年钮远、晏温相互倾轧,内争不已,我尚认为是柳贼驭下不力;可谁能料到,那时的局面竟在我眼前重现……如今想来,我又比他们高明多少呢?”
蔡贤卿劝道:“廷龙莫要灰心,此事虽甚为棘手,但只要紧握权柄,防微杜渐,必可遏制争斗,使之无害大局。还是别去想这些难以预测的事,先把手头的事处理了。”
叶永甲对蔡贤卿素来言听计从,因此整顿了一下情绪,便拿出崔乙呈来的供词,见这两份互能印证,不禁暗赞此人手段高明,心情也为之稍得抚慰。他没多犹豫,揣着它,就启程前往内苑面圣。叶党的动向一直被过湘人注意着,他得知叶永甲已进了禁中,想道:‘叶贼做事谨慎,此去参见陛下,必有非常之事。不如跟他一块进去,刺探一下贼情。’想罢,他不及找陈同袍商量,就独自随至禁中。“叶大人,您也来了?”
叶永甲刚刚走到寝殿门口,连台阶都没迈上,就听得身旁有人呼喊。只见过湘人从一旁的斑竹小道里走出来。“过良侯,失敬,失敬。”
他抱好贴在胸口的文书,朝着湘人稍一屈身。“您这是干什么来了?”
过湘人瞅见他抱着的案卷,疑惑地问。“来向皇上呈递二犯的供词。”
“怎么,事先不和我打声招呼?”
过湘人慢慢向他走近,靴子在砖石上轻响,“犯人是你们管没错,但皇上的诏书里可是说了,案情是要你我共同审定,不得独断。您不给我瞧几眼,那我在皇上面前怎么答复啊?”
叶永甲用冷眼看着他这咄咄逼人的架势,心下思索道:‘若给这厮看了案卷,他必知晓我意,从而在皇上面前大力阻挠,万一那句话言中了圣上的心病,就万事皆休了。不如诈他一诈,打他个措不及防。’他立刻变了表情,笑道:“陛下的旨意叶某怎敢违背?只是这些供词早晚要上呈,没什么可商议的。”
“好一句‘何需商议’!”
湘人已有了火气,不屑地冷笑几声,“那待会儿见了皇上,我把这事一说,看看在陛下眼中,到底孰是孰非!”
叶永甲又道:“我是一心为着过大人考虑,并非与您作对,您又何必动怒?良侯静心想想,这存肇是皇上的亲侄,蓝渊是太子的亲信,我等臣子哪一个也不便干预。现在这文书是用封套粘住的,若悉数拆开,有了痕迹,陛下可能就疑心被人变动过,你我两个身为主事之人,定是首当其冲。今日正临多事之秋,陛下心中已有余悸,最怕被臣下欺瞒,恐诸臣趁势结党,我等处事应该多加小心。”
“确有几分道理,”过湘人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这绝不能当您的借口。想当初,贵为皇叔的太肃都被严刑审讯,您也没这么多顾虑,反倒秉公执法,丝毫不留情面,终是定了凌迟。”
叶永甲像是被他的话噎住了,无奈地说:“既然良侯执意要看,那叶某也劝不住了,这两份文书你愿拆开便拆。”
过湘人却怀着一点顾虑,问:“哪个是存肇的供词?”
“这两份供词是差不多的,蓝渊交代得更详细。”
叶永甲虽然拿出了存肇那一本,但嘴里还嘟囔着。湘人却不以为然:‘此乃叶贼惑人之语,不足倚信。’便默不作声地打开存肇的供文,见其上写道:‘罪犯存肇述:蓝渊于河南、湖广二地畜养私人,窥视州府,与军士相交结……罪臣知晓不报,然未助其成事。’他立刻警觉起来,抬头见叶永甲脸上有了难色,心下明白了几分,寻思起来:‘此文或许是他逼供而成,让存肇说这些话,无非是要借机查访地方,为新政铺路……’“两位大人是要入宫面圣?为何停留在此?”
湘人还未想完,就被这声细长的嗓音打断了,仰头看是内侍总管沈竟,连忙收了文书作揖:“我等怕打搅了皇上休息,不敢乱喊。”
“那正好啊,”沈竟说,“我还得进宫问安,你等跟在我后头就是了。”
沈竟将二人引到了前殿,因皇帝此时用膳,便耽搁了会儿,直至外面夕阳西下了,见皇帝乘辇上殿,垂帘而坐。二人道了万岁,都跪在阶前。“卿等审案,有何进展?”
“回陛下,近来第一次审讯,二人便招了不少,”叶永甲叩着头,将案卷高高举起,“供词在此。”
太监将供词交了上去,皇帝的头好似是点了点:“此二人果有悖逆之状,朕之前所猜非虚啊。至于实情如何,还当派人查访。”
叶永甲趁着话头,急忙膝行一步,说道:“臣请自兵部派人,往查案情!必将叛党一一拿访,以报圣恩!”
这话还未落地,过湘人就紧接着扬起头,咬牙切齿地说:“臣反对叶大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