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微怔:“回魔界?”
闻朝点头。
回魔界……
这个方案完全在晏临的考虑之外,他自己也没想好自己会去哪里,最大的可能是走到哪算哪,随便找地方落脚,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身边人受到的威胁,即便真有人寻仇,他一个人应对也自如些。
他一抿唇:“带我回魔界,他们更有理由针对我们,你会永无宁日的。”
“对他们来说很有理由,对我们来说不也一样有理由?当双方都理由充分,那么就只靠实力说话了——难道师尊对自己没有信心,觉得打不过他们?”
“……你在激将我吗?”晏临竟笑了一下,他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只好将更多的重量压在对方身上,低声道,“我可不吃那套。”
两人说着悄悄话,各门派长老们就这么被晾在一边。青蛰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想以客相待的意思。
负伤的凌绝阁长老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跌在地上站不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晏青崖,你……咳咳!”
孟在渊跳到山头上舔自己的伤口,忽然他抬起头来,朝着天空大吼一声:“母后!”
一头白色巨兽凭空降临在扶云峰上,她长得像豹子一般,生着碧色的眼,在阳光下收缩成窄窄的竖瞳。
孟极落在孟在渊身边,居高临下地眺望底下的人群:“还是来迟了吗。”
“母后!”孟在渊一头扑上去,抱住她又舔又咬,瞬间从凶兽变成了撒娇的猫,“他们欺负我,母后要为我报仇!”
“知道了。”孟极一爪子按住他的脑袋把他推开,从山顶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仙人们面前,绕着他们缓慢地踱起步子,“老娘听闻修真界出了一桩丑事,居然有十几个仙门大派暗中联合,让进入太虚秘境的弟子围攻扶云派,失败后反来找扶云派的麻烦。”
她停在受伤的凌绝阁长老面前,碧绿的眼眸直直盯住他:“老娘真是大开眼界,不知这位仙长还记不记得我,不记得也不怪你,你派内的弟子一定记得,毕竟被老娘淘汰出局的一百多人中,有三十多位都来自贵派。”
她说着抬起爪子,爪尖勾着几十块玉佩,递到对方面前:“这是贵派身份的象征,没错吧?仙长快些辨认一下,有没有少?”
本来就脸色惨白的凌绝阁长老看见这些玉佩,面色更是白得像纸一样,他颤抖地抬起手:“你……”
孟极又走到另外一位长老面前,拿出了另一把玉佩:“这是你们的——仙长们还真是喜欢用玉呢,不过我很想问问,玉如此高雅,诸位仙长是不是真配使用此物?”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极将那些玉佩丢在雪地上,碧绿的眼眸眯起,像是在笑:“我身为太虚秘境的守护灵兽之一,身兼妖后之职,应当有些话语权吧?青崖仙尊确实进了秘境,这不假,但他自始至终未曾做出过任何破坏秘境规则的事,至于你们想讨回公道的弟子……恕我直言,一群在老娘爪下撑不过一招的垃圾,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好吗?青崖仙尊还没有自降身价到要对不入流的小辈出手。”
她这一句话将所有门派的后起新秀全部扁为“垃圾”,长老们一个个面色铁青,怒视着她,却又不敢对她出手。
对孟在渊出手还可以说是在对付扶云派的镇派灵兽,可对孟极出手,那性质就变了,一旦孟极负伤,妖王可能率领全妖界对仙界发起攻击,维护近千年的三界和平将在一夕之间破坏。
以前发生这种事,都是扶云派出面调和,现在他们彻底把扶云派惹毛了,青蛰掌门就扛着刀站在那里,根本没有想站出来的意思。
扶云派不管,那么这责任就落到了所有仙门头上。
长老们倍感压力,已经有人意识到了这次事件的严重性,主动退出了这并不牢固的“联盟”:“在下刚想起派内还有事,恕不奉陪了,先行告退。”
谁料他这一转身,赫然对上了一双血色的龙瞳。
黑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正堵在他们最后的退路上:“吾觉得不能输给孟在渊,所以吾也想参战。”
三头大妖分别守着三个方向,将他们团团围困,一时间截断了所有退路,他们想走都走不了了。
现场僵持下来,原本处在懵逼状态的扶云派弟子们也终于回过味,开始交头接耳:“所以意思是,青崖仙尊虽然进了秘境,却根本没有出过手,也谈不上破坏秘境平衡?”
“对呀,我早就听霁岚师姐他们说了,青崖仙尊什么都没做!”
“那他们这岂不是在血口喷人,平白给人泼脏水吗?”
“说的就是,你没看妖后孟极都看不过去了吗!这群家伙真是恶心透了,出事的时候一个个躲在扶云派身后,没事的时候就来找青崖仙尊的麻烦!”
“恶心!一群渣滓!”
弟子们义愤填膺,青蛰喝止住他们:“好了,都回去,今天派内弟子谁也不许离开扶云派,同样,非派内弟子一个也不准放进来——别看热闹了,散了。”
弟子们纷纷转身,冲着闻朝他们一拥而上:“青崖仙尊不准走!您是清白的,他们在污蔑您!”
“我们都习惯仙尊当掌门了,您永远是我们的掌门,不能走啊!”
“风鸣师兄也不准走,求你们了,留下来吧!”
两人被数百名弟子团团围住,晏临看着那些泪眼朦胧的弟子们,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风枢穿过人群,钻到两人跟前,眼睛已经哭红了:“师尊,师兄……”
闻朝一把将他揉进怀中,轻声道:“对不起。”
风枢哭喊道:“师兄带风枢一起走吧,师兄和师尊若是不在,风枢也不想留下来了!”
“别这样,”闻朝心中酸涩,将他搂得更紧了些,“魔界环境远不如这里,不适合风枢修炼,你就留在扶云派,跟着小师叔,相信师兄,师兄还会回来的。”
“真的吗?”风枢抬起头,“真的会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风枢要等多久?”
这问题把闻朝问住了——他确实没想过什么时候能回来,不能给对方不切实际的希望。
于是他避开这个话题:“师兄会传信给你,风枢若是想师兄了,也可以书信联络。”
风枢紧紧抱住他的腰:“呜……”
青蛰和青梧站在人群之外,前者已经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就这样让他走?”
“让他走吧,”青梧轻轻叹气,“你没发现,自从他受伤之后,就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吗。派内的事务我们两个也能处理得来,放他出去散散心吧。”
“也怪我,”青蛰难得情绪低落,“当年师父说,我们三个当中二弟最适合当掌门,说我有时候过于鲁莽,你总是不着调,二弟虽然性子冷,却沉稳可靠,所以我一直觉得,他才是扶云派真正的掌门。”
“可我们从来也没问过他的想法,”青梧站在高处,远远地看着那个被弟子们围住的人,“也许他根本不喜欢当掌门,只想跟他徒弟远走高飞,让他留在这里,反而限制了他。”
青蛰没再说话,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闻朝他们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了激动的弟子们,在一片哭声之中,他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魔族。
这些魔族说不动手,还就真的一直等在那里,看到他走近,躺在轿顶上的美人才跃下地来,冲着闻朝行了一道魔族的礼节:“属下恭候尊主多时了。”
魔族们到底是没变成其他人的样子,依然随心所欲地站在那,给未来尊主展示最真实的自己,闻朝粗略扫了一眼,也没太过震惊,反正上次小师叔告诉他了,魔族都是随便长长的。
他心里有很多疑问,非得现在问出口不可:“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又为什么认准了是我?”
“尊主有所不知,”美人柔柔弱弱的,像条蛇一样站不直,“魔界消息闭塞,扶云派出了魔修的事,我们三个月前才知道,当时尊主正在太虚秘境里。至于为什么非您不可……”
他说着挽起自己的袖子,双臂上有鳞片一般的紫色花纹:“魔界崇尚力量,而魔纹正是力量的象征,普通魔族是没有魔纹的,只有力量足够强,才会生出不同颜色的魔纹。我这一种算是常见魔纹,如果比我更强,魔纹则会呈现金色或银色,而红色的魔纹最为稀少,历来有红色魔纹的魔,就是魔界公认的魔尊。”
闻朝:“竟是这样?”
这魔族……怎么花里胡哨的?
美人点点头:“因为红色魔纹是魔尊的象征,所以魔界以红色为尊,我们来之前去凡间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这顶红色的轿子,就来迎接尊主了。”
闻朝:“……”
所以这轿子,真是迎亲用的?
也不知是谁这么倒霉。
他有些头痛地说:“我随你们回魔界可以,但我要带我师尊一起走,你们可以接受吗?”
“您是尊主,自然您说了算,尊主无需征求我们的同意,我们一切都听尊主的。”
美人说完,他身后的魔也跟着点头,他们眼巴巴地看着闻朝,好像在期盼他快点坐上轿子,跟他们返回魔界。
蛇瞳美人生怕闻朝反悔似的,又道:“魔界上一任魔尊已在百年前殒落,魔界不能一日无尊,还请尊主跟我们回去。青崖仙尊威名远播三界,三界和平就是他与上一任魔尊、当今妖王共同造就的,于我们而言也算熟人,若青崖仙尊真愿归属魔界,我们自然求之不得。”
听他这么说,闻朝彻底放下心来,又看一眼那顶大红的轿子:“好,不过我得先去一趟鬼域,你们回魔界等我。”
“尊主去鬼域做什么?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闻朝道,“还有,把这轿子……从哪抢的还回哪去。”
“遵命,”美人后退一步,“那我们在魔界恭候尊主。”
他说罢袖袍一挥,紫色的烟雾升腾,带着所有魔消失在原地。
闻朝叫过黑龙,扒着他的脖子爬上他的背,把晏临也拉上来:“傲天,带我们去趟鬼域。”
私奔不私奔都先往后放,他现在必须得去鬼域看看玄境到底怎么了,就算他真的死了,也要把尸体拉回来。
“愿为尊主效劳,”黑龙说,“不过在起飞之前,吾还有一点事情想做。”
他说罢,径直冲进人群,尾巴一扫,将那些前来捣乱的长老们扫得人仰马翻,血色的龙瞳浮起深深的鄙夷:“吾讨厌你们,道貌岸然,自私又虚伪,相比之下,青崖仙尊比你们强多了。”
他扇动巨大的双翼,腾空飞起,三头大妖围成的阵型一破,仙人们立刻掏出各家法宝,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那场面非常滑稽,他们来时来势汹汹,走时却抱头鼠窜,而就在他们逃离扶云峰后,所有人身上突然“噗”的一响,齐齐爆出一团紫色的毒雾。
紫雾在空中十分惹眼,闻朝立刻分辨出这是那蛇瞳美人下的毒。
这些魔什么时候偷偷动的手脚……
黑色的巨龙飞在空中,闻朝低头跟扶云派弟子们告了别,弟子们依依不舍,泣不成声。
先前被晏临一剑劈成两半的乌鸦居然又活了过来,落在闻朝肩头。
扶云峰渐渐远去,十万雪山被抛在身后,这个承载了太多的地方,终于要暂时告别了。
闻朝压下心中酸楚,迫使自己不要继续回忆,着眼于现在。
座下的龙突然一句话破坏了气氛:“尊主今天又戴了奇怪的装饰,还戴在了更加奇怪的地方。”
“……闭嘴。”
晏临坐在龙背上,将视线从后方收回,好像只要不看就不会去想。他张了张嘴,轻轻开口:“你……真的要带为师一起回魔界?”
“师尊不想去吗?”
“没有不想去,我只是怕你……”
闻朝忽然回身:“之前师尊说,让弟子去做想做的事。”
“嗯,”晏临垂下眼,“我想让你去做你自己,做你喜欢的,而不是什么都迁就于我。我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觉得我对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都是在保护你,却没有考虑过你究竟喜欢不喜欢。”
“弟子想做的事,就是跟师尊在一起,”闻朝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所以,带师尊回魔界就是我想做的,和师尊结为道侣也是我想做的,我一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从前是,今后也是。”
他说着凑到晏临跟前,轻声道:“从不存在什么迁就,只不过因为弟子想做的事,和师尊想做的事……恰好是同一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