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帐帘的时候,庄子萱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几个满身被汗浸透的大宫女费力的扳开皇后的手脚,其中一个的,手掌还衔在她嘴里,混合着汗水的鲜血顺着手腕流淌,洇湿了锦被,一片刺目猩红。眼前的情景和凶案现场差不多,自己得到的消息明明是皇后昏过去了,怎么竟然是犯了癫痫。“救……救救我——”被皇后咬住手的宫女满脸淌泪,又疼又怕,她盯着庄子萱,像一只夹子上垂死挣扎的鹿。“你别怕,我来帮你。”
庄子萱单膝跪在榻上,将手放在皇后两颊微微一错,便令皇后张开了嘴。宫女抽出了手,跌坐在地上乱抖不止。“呕——”一阵腥臭的味道直冲鼻子,另外三个按着皇后穴道的宫女几欲呕吐,带着呕吐物的脏血不停地从皇后的口中涌出,在御榻上积了小小一滩。庄子萱微微皱眉,将一块布围在自己的口鼻上,她引皇后吐出剩下的污物血,又翻开她的眼睛检查瞳孔。情况很不乐观。“来人,给我找床干净的被子来!”
偌大的内殿一片死寂,她的声音尤为清晰。庄子萱看看周围几个被吓得面如土色的宫人,对一个还算镇定的人道。“我需要你帮忙,来帮我扶着她的头,再拿两个枕头来放在这里,保持这样的姿势不要乱动。”
那宫女虽吓得两股战战,却一言不发的执行了庄子萱的命令。将皇后的姿势扶成了侧卧,并解开了她的衣服。庄子萱蓦然想起实习期间在医院接触到的病人家属,能做到这程度实属不易,癫痫病人发作起来十分恐怖,很多人都会被吓退,若非是忠心耿耿的宫女,此时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吧。眼下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皇后因情绪激动引发心脑血管疾病,又诱发了癫痫,现在急需手术。可是,这可不是设备齐全的现代,自己手边连把像样的手术刀都没有,就算可以主刀,条件也未免太艰难了些。这样简陋的环境,手术失败的风险极高不说,就算成功了很有可能会因感染丧命。庄子萱擦了擦额头冷汗,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若不是乌眼鸡皇帝疑心病太重,一门心思要审自己,但凡早了一刻片刻,皇后的病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危重的病人如何救治,总之还是本着医德先问问病人家属的意见吧。外间太医院一众伸长了耳朵,捕捉着内殿每一丝微弱的声响,庄子萱走出来的时候险些踩翻了一个。她四下寻找皇后的血亲,可公主太子都不在此处,只有乌眼鸡皇帝倚靠在正位上,手捧茶碗,正在吸溜吸溜的喝茶。好家伙,你还在这里享受?庄子萱气不打一处来,她抱着手臂正视着梁帝,一时间也顾不得君臣之礼。“陛下还有闲心喝茶。”
梁帝见她出来,眼睛一亮,茶碗悬在半空。“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皇后醒了没有?”
结束?你老婆快凉了你知不知道?庄子萱端正了脸色,严肃的看着他。“陛下,皇后娘娘病情危重,性命恐在旦夕之间。”
只见乌眼鸡皇帝脸上表情瞬间僵硬,嘴角两道藤蛇纹起,怒道。“你说什么?皇后她下午不是还好好的,难不成你连太医院的这些庸庸碌碌之辈也不如,竟治不好她的病?”
“臣女可以试试看,但只有三成成功的可能,现在来请示陛下。”
“三成?那和无能有什么两样,朕大半夜兴师动众的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让你在皇后身上做什么试验的,庄子萱,你不要不识抬举!”
眼见着梁帝面沉如水,阴测测的目光直直刺来,庄子萱或有累卵之危。可不把问题说出来,一旦治疗失败,她更加百口莫辩!进退都有危险,庄子萱拼了!乌眼鸡皇帝的暴虐,最清楚的莫过于底下这些宫女太监,一众人纷纷吓得吸气。只有胡太医幸灾乐祸,巴不得她被拉下去砍头,只可惜他的笑容还未浮现在脸上,就被滚烫的茶水兜头浇便了全身。“你还敢笑?若不是你们一个个都是废物,朕的皇后怎会病成这样!朕就该把你们统统拉去砍了!”
一众太医面如土色,连连叩头,眼看着就要兴起腥风血雨,却听得庄子萱冷冷的声音在殿内回荡。“造成这个结果的不是太医院的各位大人!而正是陛下您!”
梁帝疑心自己听错,转过身来看着她。“你是,疯了么?”
“病来如山倒,早一刻救治,就多一分治愈的希望,皇后殿下的癫痫之症尤其如此,可陛下明明有机会请大夫,却硬生生的拖到这个时候,以至积重难返,造成这样的结果,不正是因为陛下?”
说出这话,获罪是必然的,可庄子萱就是忍不下这口气,果然,就见梁帝气的浑身乱抖,厉声叱道。“庄子萱,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却如此不堪用,还目无尊上,口出狂言,果然同你父一样都令朕失望,说,你是不是受人指使故意在此惑乱人心!”
无需皇帝开口,一直守候在殿外的羽林卫鱼贯而入,架着庄子萱就往外面走。“庄大夫从来都没有背叛陛下!臣女更加没有受人指使,请陛下明鉴,再耽误下去,皇后殿下的病情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乌眼鸡皇帝脚步一顿,似有犹豫之意。“请陛下,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妻子,也请为了,太子殿下的生母,让臣女一试,否则将来,殿下,恐怕会怨恨陛下的——”“我们的事,不容你一个小小女子置喙。”
梁帝抬起手来挥了挥,似乎是想将空气中晦暗潮湿的气氛赶走,庄子萱在他来看无异于一颗弃子,现在梁帝将满腔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太医院的新院首,温毅身上。“去把温毅叫来,让他来救治皇后!”
“陛下,温太医被扣留在贵妃娘娘那里,无论如何都请不过来啊陛下!”
“请不过来就去绑!绑也要给我把他绑来!”
乌眼鸡皇帝愤怒的吼声几乎要将房梁都震动,眼见着庄子萱已经被拖出殿外,偌大的坤宁宫忽然间安静冷寂了下来。梁帝心中烦闷,举目四望,却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出,半晌,他扶着额头踱了几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开口。“把太子也叫来,要快。”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我平常看你还算聪明,怎么今日忽然犯浑,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胡太医好整以暇,跪在庄子萱旁边,几个内庭宦官正拖来刑凳,准备庭杖。“胡太医还有闲心奚落人?你方才也惹陛下不高兴,等下和我一样要挨板子的。”
冰冷的青砖硌得膝盖生疼,可庄子萱仍保持着脊背挺直,傲然不屈。“我挨三十杖,你挨八十杖,我至少可以旁观你挨五十杖,你可知道这八十杖意味着什么?”
庄子萱冷笑一声,眼皮抬都不抬。“八十杖,无非是,把人打成残废罢了。”
“不不不,这你就不懂了,八十杖,可生可死,轻则残废,重则丧命啊,何况你这细皮嫩肉,瘦弱不堪的,啧啧啧……”胡太医眉飞色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书,杖子都传到脸上,犹然笑容满面的看着庄子萱。内臣将他们两人架上刑凳摁倒了脖子,胡太医犹然不肯闭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话说出口,陛下就已经不想留你了。”
“他留不留着我,也不是你说了算。”
庄子萱只觉得身心疲累,将脸颊放在刑凳上,像是要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