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的饭量很小,喝了一小碗粥,外加一碗番茄汤和一颗烤土豆就满足了。
她还不能适应吃太多的东西,她说如果硬塞着自己吃,会从胃里传来一种呕吐感。
京元说等会儿他来洗碗,他用筷子戳断一小截香肠,又舀了一碗汤泡的干饭,放到脚边。
这是喂给小白的,小白老早就在他脚边晃悠了,它埋下头吃的很开心,尾巴一晃一晃的,明明平日里京元做饭,它就没这么积极。
这么一大桌子菜,京元也吃不完,他把剩饭剩菜装到冰箱的保鲜层里,明天就不用做饭了,烧水的时候,顺便蒸一蒸就能直接吃。
这会发电机还开着,冰箱上层开门,亮起了灯,他把冰箱的插头扯掉,免得浪费电。
他一直是把冰箱当做柜子用的,没指望它有什么冷冻保鲜功能,这天气,也不需要给冰箱通电,气温足够冷了,真要有什么长期冷冻的东西,他都是搬到地下室里装着冰块的冷冻库放着。
这一餐他吃的很满足,说是在这个世界里吃的最满足的一餐也不为过。
虽然说和往常一样,吃不到任何的味道,但今晚屋子里开着灯,开着空调,一桌子的菜虽然不说很丰盛,但看着让人心里喜欢。
大厅里不黑不冷,还有个人陪他说话,他甚至觉得,以后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凭他现在的战斗力和体力,已经不需要为食物发愁了,春天来临,就可以在院子里种蔬菜,至于他必须的肉类和蛋白质,总能找到来源的嘛,南郊依山傍水,大不了就到山里去打猎。
处于城市边缘的南郊,生态环境算是很友好的了,如果按唐雪推断的“蜂巢理论”,那么更远的山里和林子里,在与另一個“蜂巢”相隔的区域,应该有一片狭窄的安全区才对,那里会有一些野生动物,鱼啊,野猪啊,背靠这么一座大山,养活两个人还不简单吗?
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去找那些不知底细的变异生物死磕呢?又不知道能拿到些什么作为回报,像是所谓的“进化材料”,天知道会让他变成什么样子。
之前取的蛇胆还好说,大概能知道和蛇有些关系,可像是那一团“小型霉菌菌落”,他真怕他用了以后,那些霉菌就会长满他的全身,让他变成一个长了皮肤藓一样的怪物,想到这种可能性,眼前不由得就冒出那只畸形的眼睛向外凸出像是金鱼一样的变异体,心里恶心极了。
他记得那些变异织雀就是那样,一些羽毛脱落下来,裸露的皮肤被黑色的菌丝缠绕附着,虽然腐烂程度不高,但看起来还是很恶心,若不是火把织雀全部烤焦,他真的是都不想用手去摸。
经过这九十多天的研究,他基本上都搞明白了,变异生物会主动攻击他,所以会被标识为敌对怪物,人类对于他来说是新鲜血食,所以会被作为事件奖励,他所获得的讯息都是基于他“丧尸化”的这个身份而提供的。
那么这个“进化”就很有说法了,是会按照他的想法,往一个更像人的方向变化,还是从怪物的角度出发,变的更像怪物呢?
用脚后跟想,也能知道哪边的概率更高。
他一直都是个安于现状的人,只是丢失了味觉而已,又不是要死了,还有些人天生就没有味觉,不也好好地活下来么?
那种嗜血的欲望,他也能压制的住,虽说时刻都得忍着,很难受,但只要他想控制住自己还是能控制住的,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忍耐过来了么?
他仔细想了想,他还缺什么,一边洗碗一边想。
他想他有的吃,有的住,除了不通电不通水以外,这大别墅比他原来那个出租屋住起来可舒服太多了。
物质条件上,其实并不怎么匮乏,相反,就如唐雪所说的,他的这种生活,在这个破败灰暗的世界,几乎算是“天方夜谭了”。
精神状态上,最初的那段时间,他是有过快要发疯的经历,但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就算他一个人,也不至于说捱不住想自杀,更冯论现在有唐雪陪伴,这数日以来,他一点都不觉得孤单寂寞,心情反而愈发放松。
就这么活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还要什么自行车呢?难不成要四处吞噬进化,把自己变成鲲吗?
他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他觉得他该知足于目前的这种生活状态。
世界已经不可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听着唐雪谈起幸存者聚集地的惨状,他心里就一阵悲凉,那些拜死教的教徒,割掉舌头,挖掉眼睛,用纸袋盖住脑袋,不说也不看,就跪在海边,听着海波的潮浪声等死。
这根本不是教派,就是一种求死的仪式罢了。
那些求死的人,死前会想起的是什么?
在随波浪浮沉破碎的白色泡沫中,他们看到的,听到的是什么?
是不是会想起家人朋友爱人都还在身边的日子?是不是会在痛苦中回忆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的城市?
世界曾经那样美好过,京元觉得他们挖掉双眼,只是想让回忆变得更完整,他们割掉舌头,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他们跪在海边,只是觉得一波一波的浪潮声,能冲走他们千疮百孔的心。
相比那些人,京元觉得自己幸运多了。
至少,他知道这并非他的世界,他的家人,他的朋友,还有他喜欢的动漫作者和喜欢的小说作家,都在另一个世界里活的好好的。
熬夜猝死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遭受如此不幸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必担心父母会变成那种食人的怪物,他没看完的动漫小说还在另一个世界里顺利地连载着,也许他看不到结局,但总有人能替他看到结局。
就这样过下去...他能接受吗?
他冲完盘子,立着搁在金属的晾水架,回头看了一眼织围巾的唐雪。
他并不讨厌唐雪,甚至他觉得,他不可能找到比唐雪更好的,能与他交流的人类了。
不管唐雪是不是装的,至少,她在知道自己是个可能会吃人的怪物后,还愿意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愿意拥抱他。
他不敢想他如果遇见了聚集地的其他人类会发生什么,谁会愿意拥抱一个被霉菌感染的,声称自己还保留着人的思想的怪物?
就连街上乞求拥抱的艾滋病病人,也会被人非议,给予白眼,遭受歧视,他这种已经属于非人的存在,很容易就能想到会遭受什么样的恶意,他觉得他不可能再向另一个人,表明他的真实身份了。
其实他也没有主动说给唐雪,是唐雪猜出来,他才坦白的。
如果唐雪没戳破那层窗户纸,他大概不敢坦白,光是想到别人口中的尖叫和恐慌的大喊,他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他又问了自己一次,这样的生活,他能接受吗?
接受自己是个怪物,接受自己以后永远都要忍耐这种不会消失的嗜血欲望,接受自己再也尝不到任何的美食。
好像,并非那么难以接受,如果能就这么平淡的,活到死的那天,似乎,也还不错,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