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1 / 1)

女皇知道裴英娘一定会劝说她维护李旦的嗣子地位,但是她没有想到裴英娘的理由是李治恐怕将落到无人供奉的境地。

和野鬼争食……光是想想,就可能会让她夜不能寐……先帝自小娇养在太宗身侧,天之骄子,没受过任何磨难,他生前是帝王,死后怎能受那样的委屈……

皇帝坐拥天下,舍不得手中的权力,都爱追求长生不老之术。昔日汉武帝如此,太宗也如此。

李治却不信这些,时不时有婆罗门神医和各地方士向他进献修仙之术,他一概不信,命人逐走方士,不许他们再踏进大明宫一步,笑言:“世上若真的有长生不死之人,古往今来,怎么从未有人亲眼见过?”

他看淡生死,常年卧病,也没有失去平常心,连丧葬之事都要求一切从简。

女皇没有照办,她命李旦主持工程,征集了数十万役夫和军士挖开山腹,修建乾陵,修成的陵园气势磅礴,雄伟壮丽。

死后如何……她不在乎,但是她不能让李治如裴英娘所说,若敖鬼馁……

女皇丢开看到一半的奏本,似笑非笑,“十七娘,你总是能把国事变成家事。”

裴英娘肃容,行了个郑重的稽首礼,额头叩得通红,“母亲……对我来说,这就是家事,我没有您的雄心壮志,我只关心我的家人。”

“家人?”女皇笑了一下,饱含嘲讽。

裴英娘眼眸微垂,没有因为女皇笑声中的不屑而变色。

女皇沉默了一瞬,“十七娘,你恨朕吗?”

她的儿子们都恨她,世家显贵恨她,皇室宗亲恨她,全天下的男人们都恨她,恨她竟然敢以女子之身称帝临朝,无情践踏他们的尊严。

裴英娘抬起眼帘,“母亲,当年是您把我带进宫的,我不恨您。”

八岁的小娘子,即使心智成熟,逃出裴家,就真的能从此海阔天空了?不过是绝望之下孤注一掷而已。

没有父兄族人庇护,没有母亲接应,官府的人找到她,肯定会把她送回裴家,她是裴玄之的女儿,生死掌握在裴玄之的手上,八岁的她懂得很多道理,却无法保护自己。

风雪中她摔了一跤,遇上人到中年依然风韵犹存的女皇,自此踏入深宫。

女皇笑着看裴英娘一眼,道:“只因为朕救过你?”

这些天,数不清的人围着她谗言奉承,言语中满是对她的仰慕尊崇,裴英娘不说敬仰,只论旧情?

她当初带她进宫可不是因为同情,完全是利用而已。

裴英娘一摊手,坦率道:“母亲的恩德,我一直记在心里。”

“即使我想拿你去换执失云渐的忠心?”女皇抽出一本薄薄的绢书,“他听说你还活着,似乎没有死心。”

突厥复辟,执失云渐镇守草原,无暇南下。女皇其实也不想召他回来,她需要一个会打仗、能挡住西北游牧部落南侵的将领,这个将领最好为他所用,和宗室势同水火,不会打着扶持宗室的旗号领兵叛乱。

现在执失云渐符合这些要求,他爱慕裴英娘,虽然最后没有得手,让李旦和裴英娘给骗了,但他已经和李旦决裂,不可能重修旧好。

没有男人能容忍其他人觊觎他的妻子。

执失云渐不必返回洛阳,只要好好守着长安北边,把突厥人挡在贺兰山之外就够了。

裴英娘面不改色,直接问:“那母亲还会把我送出去吗?”

为了把执失云渐摘出去,她和李旦费了不少功夫,执失云渐还杀了几个鼓动他起兵拥护李显的将官,以减轻女皇的怀疑。

女皇出于利用执失云渐的目的,将信将疑,没有深究。执失云渐虽然骁勇善战,终究只是个纯粹的武将,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烈日炎炎,殿内照得一片明亮,光斑如水一样缓缓流淌,鎏金博山炉喷吐出袅袅青烟。

女皇移开目光,看着水晶帘下缭绕的青烟,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不会。”

帝王乃孤家寡人,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以信任。女皇提防着所有人,她并没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她很享受这种屹立巅峰的状态。

现在的她,既不信任李旦和李显,也不信任武家子弟。

她当然会把皇位传给李旦,这天下迟早要还给儿子。

但是不能让李旦过得太安稳,否则大臣们全部向着李旦,置她这个女皇于何地?

想要平衡朝堂上的势力,她必须扶持几个新人,既不属于宗室,也不是武家人,让两边都防备,三足鼎立,谁也没法占上风。

而所有人最后都得听她的。

让他们去斗吧,最好斗一个你死我活,这样他们就没有心思密谋推翻她。

女皇心中已有决断,接着批改奏章。

裴英娘从内殿告退出来。

上官璎珞头戴纱帽,身着铁锈色男式圆领袍,等在回廊深处。

“陛下要设立控鹤府。”错身而过的时候,她轻声对裴英娘说,“千金大长公主正在为陛下搜罗男宠。”

裴英娘从她身边走过,向她颔首致意,神情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控鹤府是女皇豢养男宠的地方。

女皇无法容忍李旦的声望太高,也不想让武家子弟踩到李旦头上,她需要再扶持一批亲信。

裴英娘走下玉阶。

几方势力此消彼长,谁也不能彻底把谁压倒,错综复杂,互相对立,才是女皇乐于见到的。

帝王的御下之道,说来说去,最终就是平衡朝堂,确立自己的无上君权。

所以有时候上位者明知有些大臣是奸佞,仍然会重用他们,只要他们对自己的统治有利。

玉阶刚洒过水,湿漉漉的,木屐踏在石砖上,哒哒响。

几名锦衣绣服、腰挎玉带的武家子弟迎面拾级而上,周围奴仆宫婢簇拥,排场很大。

为首的俊秀男子看到裴英娘,瞳孔微微一缩,停下脚步,“殿下。”

裴英娘扫他一眼,心里疑惑,他脸上的刀疤到底是怎么除去的?

蔡净尘扫一眼左右,其他武家子弟面面相觑,畏于他的气势,不敢多问,讪讪一笑,抬脚走开。

裴英娘继续往下走。

蔡净尘手扶佩刀,长腿往下连跨几步,抢到裴英娘身前,他记得她穿不惯木屐,玉阶才洒过水,怕她摔倒,走路时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

裴英娘低叹一声,环顾左右,蔡净尘玉面修罗的名声流传得很广,没有人敢靠近他们。

“四郎,你究竟想做什么?”

蔡净尘低着头,他五官清秀,侧脸看起来有些女气,但只要看到他那双斜挑的凤眼,没人敢轻视他。

直到裴英娘走下最后一层玉阶,他才开口,“殿下,我想试试。”

“试什么?”裴英娘问。

蔡净尘抿抿唇,没有回答。

“女皇重用酷吏,但她绝不会让你们插手朝政事务,你能陷害皇室宗亲,亲王、王孙们在你面前犹如蝼蚁,可你能扳倒真正手握实权的能臣吗?四郎,你只是女皇清除异己的工具而已。”裴英娘语重心长道。

蔡净尘跟在她身侧,默然不语。

裴英娘只好问他,“你可为自己准备好后路?”

武则天并非短视之人,她诛杀李唐宗室,是为了扫清障碍。任用酷吏,构害世家,则是进一步消除所有隐患,威慑天下人,确立她的威信,慑服人心。

等政局慢慢稳定下来,宗室再无复起的可能,就是武则天清算酷吏,收揽民心的时候。

届时民间百姓必定拍手称快,大骂酷吏的同时,感念武则天知人善任,惩凶除恶。

没有人记得那些酷吏,其实是武则天本人一手提拔的。

蔡净尘和丘神勣只是武则天清除异己的鹰犬爪牙,他们可以随意诬陷世家公卿,死在推事院的豪门显贵多不胜数。

但是丘神勣妄想动能臣的时候,武则天立刻出手干预,下令他们释放那些在民间名声不错的官员,还委以重任,极为信赖。

朝政之事,只能交给有才之士。正因为武则天知人善任,提拔了大批贤臣治国,天下英才无不心悦诚服,竞相为她效忠。

贤臣是治国帮手,而酷吏,只是工具。

等到鸟尽弓藏,就是丘神勣和蔡净尘的死期,武则天会把他们利用得彻彻底底,连渣都不剩。

蔡净尘低声说,“我不需要后路。”

裴英娘皱眉。

前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环配叮当,香风细细。

几名梳双鬟髻,穿高腰裙的年轻宫婢手提花篮,说说笑笑着穿过长廊。

长廊那头,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往裴英娘的方向走过来。

看到蔡净尘,他眉头紧皱,脚步加快。

李旦过来接裴英娘了。

蔡净尘停下来,目光和李旦相接,两人都不动声色。

他看着李旦,嘴唇翕动,小声说:“殿下,洛阳人王庆之纠结市井闲汉,意图诬陷太子谋反,我把人扣下来了,您要小心。”

等李旦走近的时候,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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