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宰相,果真是个逆臣贼子!”
此时大齐境内,无数茶楼酒馆当中,都在流传着这句话。
距离大齐京都最近的通州城内,几名身穿文士长衫的年轻男子,正围坐一圈,在一间茶楼里对朝中形势高谈阔论。
“以往只以为宰相一心为国为民,只是为昏君所累,没想到,真正祸害社稷百姓的,竟然是宰相!可叹我先前被那贼子的装模作样所蒙骗,竟然为他说了不少好话写了不少文章!”
“张兄慎言,如今朝中可不止一位宰相,右宰相是曾辅佐两位帝王的大儒,德高望重,你说话这般不严谨,叫人误会了右宰相可如何是好?况且,当今陛下可不是昏君。”
“李兄说的是,流言猛于虎,先前我等受流言蒙蔽,误以为那些苛政都是陛下颁布的,现在右宰相上任,这才真相大白,原来那些加赋税、增劳役等等不利民生的政令,竟全出自章宰相之手,是我等误解了陛下。”
“这章宰相实乃奸臣贼子,盼陛下早日收揽政权,将那奸臣绳之於法!”
……
这些言论不止在一处流传开,还有孩童在街上穿梭而过时,留下一句句讽刺章宰相不臣之心的童谣。
酒楼的二楼包厢内,一名听到这些议论的年轻男子气愤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冲下去和那些人理论,却被身边人拦下。
“章公子!快冷静!”
原来这名待在茶楼中的年轻男子,正是章宰相之子章书齐,而及时拉住他的人是一名中年男子,太阳穴微凸,目露精光,明显是一名武者。
若是护国将军袁忘在此,一定能认出这名中年男子,正是守卫边关的大将孙不平,而这孙不平,竟没有待在边关,而是在没有宣召的情况下偷偷入了通州城。
被孙不平阻拦了那么一下,章书齐刚刚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只恨恨道:“这些散布流言的田舍黔首,等父亲成就大业,一定要将他们统统打入大牢!”常说士农工商,像章书齐这等士族出身,骂人时便常将人比喻成更低一等的田舍汉。
孙不平道:“左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市井小民,公子切莫因此误了大局。”
章书齐这才冷静下来。
自从右宰相上任的这一个多月以来,朝中局势翻天覆地,小皇帝步步紧逼,显然是不肯给父亲留下生路,既然狗皇帝不义在先,那就不要怪他们章家不忠了!
狗皇帝自以为有了几万羽林军和袁忘的倒戈,就能稳坐大局,却不晓得,跟边关二十万将士相比,那京中的五万羽林军和八万禁卫军,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那二十万戍边将士自然不可能全都涌入京城,孙不平只领了八万人马,分成几十批往京城赶来。剩下的,还留在边关。
孙不平低声道:“公子,不知宰相大人有多少把握。”
章书齐道:“将军放心,至少有这个数。”他比了个八字,又道:“自太.祖定都起,春猎的地点就一直在通州与京都之间的望城山附近,按照惯例,狗皇帝会带几千羽林军。”说着他不屑一笑,“羽林军的名头说着好听,其实就是些酒囊饭袋,就是有几个好手,也早已在当年六位皇子争夺皇位中殒命,五个羽林军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家中一名府兵。况且,袁忘手里的禁卫军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血了,必不是孙将军的对手。”
孙不平又道:“不知大人府中有多少兵卒。”
章书齐:“三千。到时候,由我家中府兵对付那群羽林军,将军只管出手,无需有后顾之忧。”
这些年,宰相势力膨胀,宰相府也扩建了几倍,容下几千府兵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孙不平听了这一番话,来到通州后升起的那几分犹豫终于散去。他拿起酒杯,和章书齐对饮起来。
心中充满豪气:富贵险中求,若是章宰相得登大宝,他也能拼着这从龙之功入京享受荣华富贵,可不比待在边关那等苦寒之地逍遥百倍?
他们二人在酒楼中歇息片刻,便骑马往京都赶去,殊不知二人在酒楼当中的对话,已被隔壁之人尽数听去。
他们谈话时,门外有守卫把手,说话声音又极低,却没有想到,那包厢墙壁上,早被人开了个洞,他们的一举一动,包括说话口型,皆已落入他人眼中。
稍倾,便有一只信鸽从酒楼中飞出,飞向了京都那重重宫阙之中。
京城,章宰相府
下属来报,说是姚家夫妇并一对嫡子早已安置妥当,只是从姚家夫妇处打听来的关于姚贵妃的性情,却与他们在京中所见不同。
章宰相坐在书房桌案后,“如何不同?”
那下属道:“天差地别。”跟着便将姚家夫妇说出的姚贵妃在家中时的性情与事迹一一说了。话毕,便道:“大人,那女子与姚贵妃虽说容貌相似,但这言行举止一时半会儿也学不来,恐怕会被识破。”他这是想劝宰相放弃这个计划了。
章宰相却摇头道:“又不是让那女子长久待在宫中,只要她能迷惑住小皇帝一两个时辰,便足够了。”
一模一样的容貌,又只是一两个时辰,莫说只是一个妃子,便是亲生父母兄弟,也绝没有那么快便认出来的!
那下属这才放心,便退了出去……
时间进入三月,天气便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皇帝陛下批阅了一上午奏折,正要伸伸懒腰休息一下,忽然看见一只皮毛泛灰的鸽子飞了过来,停在了御书房窗口。
盯着那只鸽子,想起昨晚才和爱妃吃了一盅顾昭容做的美味乳鸽汤,皇帝陛下咽了咽口水,正要叫人把那鸽子抓去送给顾昭容,忽然见到封元走了过去,将鸽子抱起,而后从鸽子腿部解开一支藏着纸条的竹筒。
哦,原来又是传送消息的信鸽啊!皇帝陛下有些失望。
封元将那信鸽传回来的消息呈给陛下看。建立打探消息的暗部,是他早就跟陛下提议的,不过时间太短,目前只覆盖京城和通州,也是歪打正着,章书齐竟然敢在酒楼与逆贼商议那种事。
皇帝陛下一目十行将那小字看完,顿时松了口气,“这老匹夫,总算要谋反了!朕忍他都忍了很久了!”
封元:……
虽然逼迫章宰相谋反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但是看陛下这么高兴,他还是有种如在梦中的荒谬感。
当天夜里,皇帝陛下和姚燕燕躺在被窝里,两人小声嘀嘀咕咕说起今天这事。
听到章老头终于准备要谋反了,姚燕燕高兴坏了,她握住陛下的手,说道:“陛下,这全都是靠你的努力啊!”
朱其羽红了脸,谦虚道:“爱妃,建立暗部的是一心先生,散播流言搞臭章老头名声的是兰梦征,在朝堂上逼迫章老头的是林大儒,调兵遣将的是陈统领和袁忘。朕……”皇帝陛下数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顿时尴尬地闭了嘴。
姚燕燕抱住他的脸亲了一口,笑道:“所以臣妾说陛下的功劳最大啊!没有陛下英明决断用人不疑,这些行动怎么能一一推行下去?没有陛下从私库里拿出五万两银子,一心先生也没有钱建立暗部啊,没有陛下装可怜把林大儒骗过来,林大儒怎么能抓到章老头那么多把柄?没有您赏识陈统领,陈统领现在待在北衙闲得长虫呢!陛下您就是群龙的脑袋,是头目,没有您,这些人才怎么能汇聚到一起?怎么能发挥作用呢?所以陛下你才是最关键,最重要的!”
皇帝陛下揽住爱妃,在她的眉心处哒哒哒亲了好几下,由衷道:“爱妃你真好,总是能将朕的丰功伟业如此详尽地说出来。”
姚燕燕憋笑,就听陛下兴奋道:“爱妃,等把章老头赶下台,咱们就开庆功宴庆祝!还要盖一栋摘星楼作为纪念,你看如何?”上辈子七夕时盖好的摘星楼却没有机会去赏玩,一直是皇帝陛下心中的遗憾。
姚燕燕道:“盖摘星楼要多少钱呐?”
自从开始掌管后宫后,姚燕燕对钱这事儿也越来越有概念了。
皇帝陛下十分豪气道:“不多,只要十万两纹银,等把章老头弄垮,咱们立刻建摘星楼。”
姚燕燕连连点头,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姚燕燕被晨鼓唤醒,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把抱着枕头睡在了另一头、几乎滚到床下的陛下唤醒,两人收拾妥当,便一起乘上銮驾出了宫。
今天,正正好是前往望城山举行春猎的日子。
一路旌旗招展、军士开道,锣鼓齐鸣,车轮滚滚。
行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望城山。
开春冰雪消融,正是进行游猎的好时机,而为了方便这些皇室与众多达官显贵猎物取乐,望城山周围早已被犁了一遍又一遍,绝不会有任何能闯入其中惊扰圣驾的平民百姓。
而这次前往春猎的队伍中,不仅有京城中各家勋贵,还有举家搬迁到京城的姚氏夫妻,说起来正是姚贵妃的娘家人。
如今陛下在朝堂上威严愈深,宫中盛宠的姚贵妃自然也越发受人看重,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本只是个六品小官的姚步腾来到了此刻贵人满地的望城山中,竟也颇受礼遇。
姚家夫妻过了大半辈子,也没有想过这些往日里看不起他们的贵人竟然也会过来和他们攀谈,经历过起初的惶恐后,腰杆便渐渐挺直了。
甚至遇到往日里那些他们高攀不起的贵人时,也敢好不露怯地上去攀谈了。然而这对夫妻不晓得,众人表面上与他们谈笑风生,心里有些看不起这对夫妻那副谄媚的作态,同时不由暗暗嘀咕,这姚贵妃那般美貌,这么这对长得这么普通?姚夫人还好,这姚步腾却是肥头大耳,像足了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半点不像个士人,他那官职,不会是买的吧?
由于望城山是皇室每年举行春猎的固定地点,山下早就建了行宫。
浩浩荡荡的几千人马来到望城山时,已经夜幕降临,跟随过来的宫人和各家仆从顾不得走了将近一天的疲累,纷纷打起精神取出脚踏摆出笑脸,然后邀请贵人们下车休息。
而行宫当中,早已有人准备好了举行晚宴的热食。
当天晚上,行宫大殿中举办的晚宴上,姚燕燕坐在陛下身边,两人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暗暗握紧了,虽然早就做好计划,但是当这一刻来临时,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紧张起来。
彻底改变命运的轨迹,就看今天了!
营帐内晃动的灯火下,映照出两双同样怀着信念的眼睛。
然而宴席刚刚开始没多久,姚燕燕就听见青壶凑到她耳边说道:“娘娘,姚夫人想要见您,就在偏殿那里。”
算上上辈子,姚燕燕已经有四年没见过那对惹人厌的夫妻了,更何况今晚这么重要,她哪里有空闲见他们?她摇头表示不去。只听青壶又道:“娘娘,姚夫人说,有关于您生母的事要告诉你。”
姚燕燕皱起了眉头。
片刻后,她从陛下身边离开,去了青壶所说的偏殿。
就看到一个与她穿着相同衣裳的女子,正背对着她站在偏殿当中,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一段不逊色与她的雪白脖颈。
姚燕燕眉心微蹙,“你是谁?姚夫人呢?”
那女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与她隔空对视。
姚燕燕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下一刻,一只手突兀出现,捂住她的嘴往暗处拖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转身,迅速往她来时的方向走去。
姚燕燕瞪大眼睛,心中疯狂呐喊:
陛下,有画皮妖怪来了!赶紧捅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