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落到下午才停。
天快黑的时候,初衍拖着迟野下楼玩雪。恩……玩雪。
出门前,初衍逼着迟野穿上厚实的棉外套。初衍最近发现这人特别喜欢挨冻,大冷的冬天洗完澡还能光着膀子出来,一身的水,看着都冷。
这外套是她在楼下衣服店打折的时候买的,五百块钱两件,版型像是上世纪末老大爷穿的大袄子,不分码数,她就拎了最后两件黑色的回家,他一件自己一件。
不知道是不是他天生骨架好,地摊货穿上身硬生生穿出了清冷范儿来。初衍从衣柜里找出一条围巾给他。迟野拧巴地站在旁边皱眉,不肯戴。
初衍瞪眼,年纪轻轻不肯穿秋裤就算了,围巾还不戴?
最终还是迟野败下阵来,他板着脸接过,随便往脖子上缠了两圈。
初衍这才满意,揉一把他的耳朵,“真乖。”
迟野低哼一声,握住她的手往外走。
天快黑透了,他们走出单元楼时正是吃完饭的时候。饭菜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洁白的雪地上映着昏黄的路灯,还有从各家窗口透来的暖光。
花坛边有小孩们堆起来的雪人,笨重的和身子一样大的脑袋上还盖着一个橘黄色的塑料桶。初衍看了会,从地上捡起两根树枝插到雪人身子上。摆弄了一阵,她又蹲下开始滚雪球。
迟野插兜站在旁边看她。
“你不来吗?”初衍抬头。
迟野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手上,言简意赅:“冷。”
这会儿知道怕冷了?初衍一笑,趁他不注意捏了个雪团砸过去,正好砸在他棉衣下摆上,抖落了一片雪。
“喂——!”
初衍紧接着又是一个雪团,扔完迅速跑开。
迟野站在原地,眉头拧得像打了个死结。
初衍躲在几米远处的花坛后面,笑眯眯的对他伸开手臂,“过来,抱一下。”
迟野不动。
初衍走近几步,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个小雪球。
在雪球凌空飞向他的时候,迟野突然动了,一声轻响,雪球粉碎在墙上。而迟野已经来到了初衍面前。
“别玩了。”他抓过她红红的手,用双手捂热。
“为什么?”
“幼稚。”
他没好气道。
初衍手指钻进他袖子里,紧贴着他温热的皮肤,闻言不屑道:“幼稚怎么了,你不喜欢?”
“……”他不说话了,垂下眼帮她整理干净外套上沾上的雪。
“小时候每年冬天下雪就特别热闹,门口到处是乱跑的小屁孩。”初衍看着他的动作,慢慢说:“他们很吵,雪球有时候会砸到我房间的窗户上,每次我都想出去揍他们一顿。”
“只想?”迟野挑了下眉。
初衍:“也揍了。”
迟野笑笑,脸上没半点惊讶。
“但他们会哭,会跑着回家告状,家长会带着人过来吵架……”初衍说到这儿,突然勾起唇:“不过这事儿好办,家里就我一个,我把门一锁假装不在,他们也没办法。不过次数一多,这招也失效了。有些人容易记仇,你动了人家孩子非得讨回来不可。”
“比如?”
初衍顿了顿,不咸不淡地道:“还不就那一套,家长里短地到处造谣,没爹的杂种……之类的。那些人没本事管不住自个孩子就算了,脑子也不行。我妈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一个人生出我来吧?”
这是初衍第一次跟他提起小时候。
迟野安静听着,没说什么。
初衍低下头,额头靠着迟野的胸膛:“我有爸爸的,只不过死了而已。”
迟野抬手,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初衍声音很低,也很轻,似乎没有情绪。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我爸说他要不起我,我就只能跟着我妈了。我妈呢,她很美,有很多男人,她也不想管我。白天家里只有我一个,晚上她会带不同的男人回来,让我穿得漂漂亮亮,叫他们叔叔。他们在隔壁房间做.爱,我听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我大概……十岁?”初衍抬起头,眉眼中都是笑意。
美得惊人,也冷得惊人。
迟野闭了闭眼。
“小野你知道吗?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结婚的。”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淡笑着说:“我这里是空的,没办法给你家。”
迟野喉结微动。
他目光下落到她指的地方,凝住。
“我从小就是很坏的人,不负责任、自私、冷漠。我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全是坏的,不知道一个正常健康的家庭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一个孩子该怎样长大才算幸福……你也不知道吧?我们这样,是不可以有家庭的,一时的冲动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
她说得很冷静,也很客观,像在说别人的事。
迟野沉默着,眼底闪过无数说不清的情绪,他像是在思考,又像只是单纯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好,”他贴着她的耳朵,嗓音沙哑,“我都听你的。”
初衍闭上眼,汲取他的温度。半晌轻笑着问:“但你心里还是不服气?”
迟野没吭声。
初衍一叹,“你以后会明白的。”
又来了。
又是以后会明白。
迟野俊眉微皱,不悦道:“不用以后,我现在就明白。”
初衍扬眉。
迟野笃定地说:“你说的我都懂。但我们以后会有家的,一定。”
他不知道家是什么,她对家的记忆只有痛苦和无助,但那又怎样?迟野从来不是信命的人,他活了十九年,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想和她有个家,绝不会放弃。现在她觉得结婚不可能,没关系,他会长大,会让她改变。
迟野有信心。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不由将她抱得更紧。
却没看到初衍掩在晦暗下的眉眼,在听到他的话后渐渐沉了下去。
……
看完雪他们上楼。
迟野进浴室洗澡,初衍把他脱下来的外套挂回衣柜。
柜子里满满当当,都是两人四季要穿的衣服,衣柜不算大,放得又不算整齐,乍一看乱得不行。
初衍不知怎么就起了心思,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整整齐齐地叠好再放回去。迟野最多的衣服就是黑色t恤,他一年四季都要穿短袖,而且款式都差不多,新的旧的堆在一起。初衍叠衣服的时候找到不少标签都没拆的,一打开愣了,紧接着发现这堆差不多的布料加起来数额惊人。
他这么有钱?
初衍瞥了眼柜子里那件二百五的地摊货,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干什么呢?”
迟野边擦头发边过来。
“偷你家底。”初衍把一件厚卫衣丢给他,“穿上。”
“我有什么家底……”迟野嘟囔着,乖乖把卫衣套上。他头发长了不少,软软趴在脑门,穿的又是卫衣,看起来很清爽。
美色误人,初衍整理衣柜的效率大大降低。
理到一半的时候,迟野说:“那件衣服不用叠,我明天还得穿。”
初衍瞟着自己手上这件二百五,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是不喜欢?”
“我什么时候说了,就是不习惯而已。”他从初衍手上拿走那件衣服,放到沙发上,低声说:“你给我买的以后都会穿。”
初衍眸光微动。
一股莫名而饱涨的情绪汹涌而来,她连忙拿起另一件外套掩饰。不想动作太大,抖衣服的时候有东西从袋子里掉了出来。
初衍看去,只见地板上躺着一张薄薄的照片。上面的女人模样温柔清秀,对着镜头正笑着,两眼弯成月牙。
“这是……”
她才捡起来,迟野便走了过来。
“叶阿姨。”
他把照片拿在手上,顿了顿,说:“她年轻的时候。”
这照片是之前老风给他的,说叶葵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么一张照片了,让他好好留着。
初衍怔忪地看着那张照片,没有应声。
她神情中透出一些迷茫,也有丝不敢置信。
迟野把照片放回原处,回身看到她在发呆,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了?”
初衍摇摇头,她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迟野疑惑地看着她。
“没事。”初衍回过神,拉住他的手,“就是突然想起别的事儿了……叶阿姨墓在哪儿?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迟野摇头。
叶葵不希望埋在地下,她的骨灰洒进了大海。
“狮山旁边那片海吗?”初衍问。
“恩。”迟野揽住她,“所以你已经见过她了。”
初衍一笑回抱住他,眼里却都是沉沉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