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陆闲庭到病房的时候，萍姨正在外间给老太太准备安神助眠的龙眼百合茶,见了来人惊讶道：“陆先生？”
陆闲庭点点头,“奶奶睡了吗？”
“还没。”萍姨说,“刚刚还在看报纸,大夫前天说不让，但您是知道老太太的,我拦不住。”
陆闲庭脱下外套,像是随口问：“最近拜访的人多吗？”
“不多，按您的吩咐,能推的都推掉了。”萍姨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斟酌道：“倒是今天老太太见了秦小姐。”
陆闲庭松了下袖扣,眉心微动,“奶奶说了什么？”
萍姨摇摇头，“您要想知道,还是自个儿问老太太。”
陆闲庭拧了下眉心，从萍姨手里接过碗，扣门三下，“奶奶。”
老太太早听到动静，让进去。她从老花镜里打量了陆闲庭一眼,“回来了？”
陆闲庭端茶过去放老太太面前，“刚到,来看看您。”
老太太多精明的人,当然不信他这些鬼话,只是也不戳穿。
陆闲庭在沙发上坐下,“萍姨说您这两天睡得不好。”
“是不太好。”老太太说，“总做梦，梦到年轻时候，二十来岁意气风发，梦里我没嫁你爷爷，一生也安稳顺遂，儿孙绕膝各个孝顺。”
陆闲庭知道这话是编排自己，也是编排陆家上下，抬头诚恳道：“前段日子忙，没来看您，是我的错。”
“你忙你的。”老太太摘下老花镜，“我有那么多人照顾着，不用你操心，只要陆氏后继有人，我也没什么遗憾。”
话题转来转去还是到这，陆闲庭笑笑，“奶奶，我......”
老太太打断他，“你叫我奶奶，还要跟我绕弯子吗？”
陆闲庭手肘撑在膝盖上默了几秒，抬头坦然问：“您见了她。”
老太太搅着调羹，轻慢道：“你想说什么？”
陆闲庭拧了下眉，不答反问：“您还是不同意？”
“如果我说是，你预备怎么样。”老太太的眼神犀利的落在陆闲庭身上，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陆闲庭垂眸吸了口气，缓缓坐直了身子，最后问：“要怎样您才能同意？”
“也简单。”老太太轻巧道：“让她给陆家生个孩子。”
“奶奶。”陆闲庭骤然抬头，“您什么意思？”
老太太淡淡道：“字面上的意思。”她顿了下，目光里带点试探：“看来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陆闲庭像是上来点脾气，有些不耐的侧过头，“知道您要她走我妈的老路，还是说您希望我跟我爸一样？”
“陆闲庭！”老太太眼皮抖了一下，碗被重重搁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萍姨听到动静推门进来，“陆先生。”她惊呼一声，“大夫说老太太不能动气。”
“你让他说。”老太太捂着胸口，手指都微微发颤，“我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陆闲庭到底曾经是医生，沉声道：“萍姨，叫大夫。”
一阵兵荒马乱。
九九接到电话是十五分钟后，她刚洗过澡，和余彤躺着聊天，乍一听到说陆家老太太病危还不太能接受。
和余彤匆匆赶到医院，走廊里灯光惨淡静的可怕，刘维止站手术室门口，神色凝重和陆闲庭说着什么，远远的听不太清。
从九九的角度看过去，陆闲庭侧脸紧绷，阖了下眼最后提笔签字。刘维止拍了拍他肩膀，转身消失在手术通道。
九九提了口气缓缓走近，陆闲庭似有所感的回头，九九从他一向淡然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心尖疼了疼。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陆闲庭忽然伸手覆到她颈后，微微用力把她带到了怀里。
拥抱很轻，他呼吸略沉，时间静止了三秒。
陆闲庭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眼神落向别处。
男人的脆弱很少外露，这样已是极致。九九稳住心神，跟在余彤身后进了手术室，身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而她不敢回头。
意外的是秦父也在，九九讷讷的叫了一声“爸”，秦父点点头，神色凝重。
很大的手术，主刀的是科里德高望重的陈老，年轻的医生都只是观摩。九九全程屏息盯着屏幕，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今晚外环出了连环车祸，血库告急。
陈老有点力不从心，秦父接过手术刀，沉着道：“抓紧时间联系血站，至少还要1200毫升。”
值班护士打完电话道：“病人是b型血，血站说只能提供800毫升。”
“病人亲属呢？”秦父问。
“我去问......”
“不用了。”九九喊住正要往外跑的小护士，“他不是b型血。”她说着顿下，“我是，抽我的吧。”
秦父闻言抬头看了九九一眼，最后没说什么，余彤急道：“不行，400毫升太多了，而且你......”
“没事的。”九九打断她，“来不及了。”
值班护士道：“秦大夫，400毫升的确太多了，我也是b型血，一起吧。”
九九笑笑，“那就一人200吧。”
余彤无奈摇了摇头跟上去，九九想起手术室外那人，并不敢耽搁。
手术室，一夜灯火通明。
九九醒来是凌晨，手指有些使不上力，头晕晕的出着虚汗，就这样迷迷瞪瞪过了一会，值班室的门被推开，余彤拎着早餐进来，“醒了？英雄。”
九九抬起手背挡了挡光，记忆逐渐回笼。昨晚值班护士好巧不巧的查出有孕，她最后一个人献了400毫升，再之后的事就没什么印象。
“人救过来了吗？”九九问。
“手术很成功，刚送icu。”余彤斜她一眼，“你不如先担心下你自己。”
“我没事。”九九说着要坐起来，被余彤一把按住，这才发现自己左手还挂着吊瓶。
“晕倒了还没事？”余彤没好气瞪她，“你傻不傻，满医院找不出另一个b型血了吗，身体本来就这样还敢献400毫升，值得吗？”
九九默默听完，辩解道：“一条人命，值得的。而且我身体哪有你说的这么差。不就400毫升，养养就回去了。”她说的很无所谓，末了指指左手边的吊瓶问：“这个什么时候完？”
余彤简直说不出话，把粥塞她怀里，“科里放你三天假，喝完，送你回去。”
余彤还要回医院上班，就近送九九回了云水间，走前叮嘱好好躺着。
九九其实还很乏力，一阵一阵出虚汗，把自己闷被子里什么都没去想，好在楼上没有再装修，她迷迷糊糊一觉睡到了晚上。
那晚北京下起雨。
九九给自己弄了点吃的，给余彤打去电话，她那像是刚忙完。
余彤关切道：“刚准备问你吃了没，要不要我过来。”
“吃了，没事你别过来。”九九说，“我这么大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余彤：“......你说这话心虚吗？”
九九语塞，转移话题：“老太太有消息吗？”
“没。昨天那场车祸一下来好几个病人，我今天一直在手术室。”余彤说，“老太太那老大亲自守着，我等会过去看看。”
九九松口气，没有消息也算好消息，这个白天应该是最难熬，想来陆闲庭也还在那，不知道他吃东西没有。
icu照例不许家属探视，但陆闲庭算是例外，余彤到的时候，他和刘维止并排站病床前。
余彤没进去打扰，跟着看了会仪器上的数据，出去后给九九发了微信。她没着急下班，走廊找了椅子坐下。
老太太情况已经逐渐稳定下来，刘维止朝陆闲庭示意了一下，两人退到陪护区。
刘维止解下口罩道：“老太太这次发作的突然，目前情况还好，总算有惊无险。”
陆闲庭想起昨晚奶奶话里有话，又是被他气成这样，神色凝重起来。
刘维止拍拍他肩膀，“你也放松下，接下来几天还有的忙，我在这守着就好，你也做过医生，多余的话我不说。”
陆闲庭刚想拒绝，刘维止又道：“你公司应该还有事，先回去吃点东西，顺便看看小秦。”
陆闲庭反应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是九九，迟疑道：“她？”
“没人告诉你吗？”刘维止奇怪了一下，又了然，“对，后来没问你。”他解释：“昨天血库b型血不够，九九那丫头献了400毫升血，听说晕了一夜。”
陆闲庭的眉头一下皱起来，从护士那拿了手机退到防护门外，拨电话出去，没人应，抬头正好看到余彤，她坐走廊上，像是在等人。
余彤听见动静侧头，“聊聊吧，老同学。”
陆闲庭跟着坐下，往椅背上靠了靠，眼神落在对面不远处，很多事渐渐串联到一起。半晌，他平静道：“昨天奶奶说了些话，我没听明白。”
余彤听出他话里克制到极点的情绪，轻叹口气，“九九性格你知道，我说了，你别冲动。”
雨越下越大......
陆闲庭到云水间的时候，全身都是湿透的。卧室里开着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九九睡的浅，听见动静转醒，看见门口人影吓一跳。
陆闲庭出声道：“是我。”
他说的很轻，又笑笑，“你睡，我洗个澡。”
九九一下清醒过来，哪里还睡得着。浴室里很快传来水声，窗外暴雨倾盆。
这场景太像他们分手那晚，一样的天气，他被淋个湿透，来公寓找她。
九九缓缓坐起来，抱着膝盖出神。
陆闲庭披了件浴袍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她这么讷讷的，叫人心疼。
从前恨她绝情气她任性的时候，都没这么煎熬过，到现在，他竟然有点怕。陆闲庭低头笑笑，一步步走过去。
九九捏紧被面，往旁边缩了缩，感觉到他从后面靠过来，隔着丝质的衣料，他的胸膛竟然冰冰的，是洗的冷水澡吗？
陆闲庭垂眸，目光落在她秀气的锁骨上，“我都知道了，九九。”
一句话，五雷轰顶。
九九有短暂的眩晕感，随即想挣扎，他有力的手臂已经环上来，“不许躲，也不许推我。”
他像是用足了力气，到最后又小心的松开些，九九动了动，被他锢的牢牢的。
怎么能这么霸道，九九只好用力蹬了蹬被子，表示不满。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他倒是先控诉起来，声音低低的，带点沙哑，“谁教你的这么狠心。”
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九九安静下来，回忆起这段日子，怕他知道，有时候又想他知道，多少次欲言又止，多少次委屈的不行，但又不能理直气壮的和他闹。
“陆闲庭。”九九垂下头，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你奶奶不会同意的，我们......”
陆闲庭抬手，指腹轻柔的划过她脸颊，截断她的后半句话：“我不想听这些九九，这些都交给我。”
他从颈侧绕过来，咬了咬她耳垂，“我想听那三个字。”
那三个字。九九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那模样实在太惹人怜爱，陆闲庭从嗓子里溢出一声笑。
九九顿觉气愤，侧过头避开他的唇，“我要不说呢。”
他像是想了一下，然后收紧双臂，带点笑意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缓缓道：“那就做到你说。”
九九差点没反应过来，怎么一下又不正经起来的。
“好了。”陆闲庭在她彻底发毛前安抚的捏她手，“不欺负你。”
但是晚了。
九九低头默了一会，想起他受伤时候厚颜无耻说自己是伤患，于是报复一般道：“你退远点。”
“不呢。”陆闲庭不答应。
九九“哦”了一声，“你这样抱着，我头晕。”
陆闲庭点点头，果真放开，九九正意外他这么好说话，就被一阵力道拉着往后仰，正正好好躺进他怀里。
陆闲庭拉上被子把九九盖了个严实，只露出她半个头，轻笑道：“那躺下来抱就不晕了。”
九九：“......”
那晚后来在他怀里沉沉睡去，雨下了一夜，一切好像又回到原点。
九九醒来的时候天光乍晓，门铃在响，她掀开被子下床，手被人拉住，陆闲庭道：“我去开。”随即披了件衣服起身。
九九没睡醒，闻言继续倒在了床上，过了很久没听到动静，迷迷瞪瞪间拿过手机看监控，那画面叫她一下清醒过来。
陆闲庭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好了衣服，竟然还是她上次送去干洗的那套西装，而他对面的沙发上，秦母端端正正坐着。
她赤着脚跑到客厅，“妈？”
沙发上两人同时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