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周燕焜神清气爽地醒来。
前一晚第一次发挥得不好,后两次发挥得如愿以偿听到了沈薇梨在他怀里发出的娇软的声音,让他越发兴奋。
那种身体契合的感觉,令周燕焜愉悦地低笑出声,个中滋味确实难以想象。
周燕焜满含笑意地慵懒地抬手向沈薇梨搂过去——
没有搂到她。
周燕焜以为沈薇梨在和他闹,轻笑了声,手臂伸长了去划动左右找人。
但是手臂所触及之处只有空气。
周燕焜陡然终于睁开眼,床的另一侧是空的。
掌心按在床单上,夜里的余温变得冰凉。
“梨梨?”周燕焜眉头稍皱,回头喊人。
前一晚情到浓时,他一声声地唤她梨梨,她缩在他怀里全身泛粉,羞到不住颤抖,他突然意识到“梨梨”这个名字的动听,更是不停地唤她梨梨。
今早醒来下意识就叫了她“梨梨”。
周燕焜没听到回答,掀开被子下床去浴室找人。
还未穿衣服,周燕焜就这样大喇喇地去浴室,充满力量的背脊上有两道指甲的划痕。
周燕焜走到浴室门口,凝眸听里面的声音。里面很安静,安静得像没有人。
“梨梨?你在里面吗?梨梨?”
周燕焜敲门,却敲开了门,里面空无一人。
洗手台上整洁空荡,是没有人用过的迹象。
周燕焜眉头隆起的坡度变大,转身拉开衣帽间里的门。
空空荡荡,沈薇梨仍是不在。
脑袋里面有根弦,突然就绷了起来,绷紧到神经在疼,太阳穴也突突地不安稳地跳起。
周燕焜回头看他房间,地上没有沈薇梨的衣服,好似都已经没了她的香气,仿佛前一晚只是黄粱一梦。
周燕焜立即穿上衣服冲下楼,拖鞋底在台阶上踩的节奏越来越快,他慌乱地喊着:“沈薇梨?沈薇梨?沈薇梨!”
他喊的声音急迫,音调越来越高,快要冲破房顶:“姐!”
另外两个房间的唐沛和秦菁听到声音跑了出来,家里秦阿姨在厨房准备早餐,也急急忙忙走出厨房,三个人同时问着:“少爷怎么了?怎么了?”
周燕焜的慌张焦急都写在脸上:“沈薇梨呢,你们谁看见沈薇梨了?”
唐沛和秦菁两人是懵的,他们睡得早,都不知道沈薇梨又回来了。
秦阿姨倒是笑了:“梨梨走了呀,早就走了。”
走了?!
沈薇梨不告而别吗?!
周燕焜嗓子发紧,急声问:“她什么时候走的?几点走的?”
秦阿姨说:“走一个多小时了吧!梨梨今天起得可早了,说唐少爷昨天想吃寿司,她就起早做了。我来的时候,她都已经快做完了,做完就走了。喏,那呢。”
秦阿姨回头指着餐厅桌子,寿司是冷食,两盘寿司正放在餐桌上。
寿司还摆了盘,洒了沙拉,如沈薇梨做事习惯相同,看着一丝不苟的样子。
周燕焜怔怔看着餐桌上的寿司,脑袋里嗡的一声响。
说着,秦阿姨还笑了,笑问周燕焜:“少爷是不是惹梨梨生气了?”
秦阿姨指着两盘寿司说:“今早我问梨梨都是什么寿司,梨梨说这盘三文鱼的是给秦小姐的,这盘肉松沙拉的是给唐少爷的。我还笑问怎么没有少爷的份吗,梨梨还摇头呢。”
因为秦阿姨也是看着周燕焜和沈薇梨长大的,周燕焜小时候惹了沈薇梨生气,这些阿姨们都会笑着打趣周燕焜和沈薇梨,所以这些话,秦阿姨仍是笑着说出来的。
偏偏此时,秦阿姨这些话就像两把刀子插|进了周燕焜心里。
一盘是给秦菁的,一盘是给唐沛的。
没有给他的。
直至此时,周燕焜的酒劲才彻底清醒。
他好像做错事了,他姐生气了。
唐沛看周少爷站在餐厅旁发呆,呆得好像恍悟做了天大的错事,脸色也煞白。
唐沛作为男人,有一种男人的直觉,走过去低声问:“少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周燕焜失魂落魄,嗓子哑了:“我,我不知道……”
秦菁站在一旁看周少爷眼里没有神采的模样,她也有了一种女人的直觉。
前一晚周燕焜是看了沈薇梨和傅峥的mv后走的,以周燕焜的少爷脾气,不可能不吃醋,不可能不发脾气。
之后她和唐沛各自回房睡了,不知道周燕焜和沈薇梨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又发生这种事,沈薇梨不告而别……
秦菁眼睛微红,这时候忽然轻轻开口,说出的话又是一把刀子刺进周燕焜心里:“少爷,你这次惹你姐生气的事,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秦菁故意将这三个字咬得很重:“这辈子。”
*
周燕焜人疯了,这次他是真的做错了事,立刻去沈薇梨家找人。
唐沛怕周燕焜一个人行事冲动,赶紧跟着一起去。
周燕焜要开车,唐沛连忙把周燕焜拽下来:“少爷,我开吧,你别一脚油门踩死把我撞死。”
周燕焜在车上时给沈薇梨打电话,沈薇梨手机通了,但没有人接。
应该不是她没听见,应是她不想接。
周燕焜问唐沛:“你手机借我用用,我给她打电话。”
唐沛递出手机:“你打吧,估计梨姐不能接。”
周燕焜用唐沛手机再拨给沈薇梨,结果果然相同,没接。
周燕焜脸绷得紧,腿不自觉地焦灼地抖动,双手搓着腿。
唐沛看了周少爷一眼又一眼,语气轻松说:“其实梨姐挺宠你的,从小到大都宠你,你就算犯了再大的错误,她不也都不生你气吗,别听秦菁说什么梨姐一辈子不原谅你的话,别着急。”
周燕焜摇头,这件事和他以往犯的错不同。
这事是她明明先和他说清楚“她需要时间接受这件事,可能会很长时间不想看见他,他们可能就到这了”,他还执意要做。
当时他就是想要她,想如之前在梦里的一次又一次发了疯的要她,没顾及那么多,现在他后悔了。
他干的是什么畜生事。
如果她很长时间不想看见他,如果他们就到这里了……
周燕焜不敢想象。
周燕焜点开微信,不停地给她发信息。
【梨梨,你在哪?你接我电话。】
【梨梨,你在家吗?】
【梨梨,我错了,我们聊聊】
……
【梨梨,你回我信息,好不好?】
周燕焜一条条微信发过去,全部石沉大海,恐惧在心里不断扩大。
周燕焜到沈薇梨家时,范美惠给开门,他连句“阿姨过年好”都忘记说,甩掉鞋就直冲冲地往里闯:“范姨,我姐呢?我姐在家吗?”
范美惠望着周燕焜急匆匆的模样,想到沈薇梨回来就走的事,微微皱眉说:“梨梨走了啊,早上很早就走了。”
周燕焜全身僵住,一头冰水浇下来,成了冰石。
唐沛站在门口,礼貌地说了过年好,问:“范姨,梨姐去哪了?是回京市了吗?”
唐沛看周燕焜的僵硬,边走进去不好意思地说范姨打扰了,将周燕焜往外拽。
沈薇梨今早回来的时候,说过要和家人去瑞士度假滑雪,不过既然周燕焜联系不上沈薇梨,范美惠猜测沈薇梨应该是不想让周燕焜知道,范美惠就对唐沛摇了摇头。
周燕焜是真的怕了,他受不了刚失去爷爷,又要失去沈薇梨。
他怔怔问范美惠:“范姨,你能给我姐打个电话吗?问问她在哪。”
范美惠看着周少爷这副比上次还要痛苦的模样,她轻轻叹了口气:“周少爷,我摇头不是我不知道,是我没有在梨梨的同意下,我不能说。”
唐沛闻言立即睁大眼睛,范姨知道沈薇梨去哪了!
周燕焜已经被唐沛拽得踏出门槛,回头急声问:“范姨你知道我姐去哪了是吗?范姨你告诉我!”
范美惠仍是摇头:“周少爷,你知道的,我很尊重梨梨,我不会乱说。”
范美惠说得很坚定,目光也很坚定。
周燕焜知道范姨和沈薇梨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范姨很尊重沈薇梨,但他仍然执着说:“范姨,求你告诉我,求你。”
周燕焜是在求范美惠,望着范美惠的目光充满乞求,语气也低微。
不是请求,是乞求。
范美惠抱歉说:“周少爷,路上注意安全。”
稍顿,范美惠又道:“爷爷的事,节哀。”
周燕焜眼神已涣散:“谢谢范姨,范姨过年好。”
范美惠轻叹了口气,关上房门。
关上门时,门锁卡进进,发出一道咔哒声。
门外,唐沛明显感觉到周燕焜垂头丧气的魂儿都没了。
他扶着周燕焜,有点心疼这位少爷了,先是爷爷离开,后是梨姐不理他,这种心理折磨最叫人难受。
唐沛安慰:“梨姐会接你电话的,会理你的,会回来的。”
唐沛说完这句话,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他都感觉自己安慰的这句话很心虚。
他已经猜到少爷可能干了什么冲动事,“年轻气盛”的冲动事。
那么以他对沈薇梨的了解,少爷这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周燕焜狼狈地倚着老楼的单元墙边,说不出话来。
他自然也听出唐沛语气里的心虚。
他这次好像是真的弄丢了沈薇梨。
*
周燕焜找不到沈薇梨,整个人的气场都散发着一种四面都是墙走不出去的痛苦。
他用了好长时间去思考这件事——她明明是同意的、为什么事后只回了他一条冷淡的“在度假”的信息。
因为他是周燕焜,所以她愿意。
因为她总是什么事都依着他、都惯着他,从始至终她宠着他,所以她同意。
但同意不代表她欣然接受。
周燕焜后悔他的冲动了。
她还没原谅他“强吻”的事,也没原谅他没有更早认清自己对她的感情、在医院里让她难堪的事,他竟然在她来安慰他的时候,趁机拿捏她对他无可奈何的弱点,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复杂。
她说得也是清清楚楚,她需要时间接受这件事,可能会很长时间不想看见他,他们可能就到这了。
——他们可能就到这了。
初五晚上,周燕焜全无困意,穿上衣服去冰箱里取酒。
倚着冰箱门,开了酒瓶,隐约感觉到腹胀气,他也没在意,仰头喝酒。
酒的冰和辣入喉,让他浑浊不清醒的脑袋浸得冰凉清醒。
周燕焜坐在沙发上,给沈薇梨打电话,已经是关机状态。
他眼里一片痛意,继续给沈薇梨发微信。
【梨梨,我给你时间,但是你别不理我,不要就到这了。】
毫不意外,沈薇梨没有回复,周燕焜的语气卑微:
【梨梨,我错了,我求求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沈薇梨仍然没有回复。
他不知道她是看到了不想回复,还是根本没看到。
(2)
周燕焜用力搓着脸,胃胀气不舒服的感觉更加严重,他干脆将剩下的啤酒都喝了,躺在沙发上昏昏发呆。
胃不舒服得睡不着,也不想睡。
秦菁只在这住了一晚就走了,她毕竟是女生不方便,只有唐沛住在周燕焜家里。
唐沛打完电话下楼,看到周燕焜坐在沙发上喝酒,长长地唉声叹气,快步走过说:“胃不疼吗,少喝点吧。”
周燕焜左手捂着胃,右手拎着酒瓶,毛糙的头发乱糟糟的,没说话。
“别喝了吧,”之前一直喝酒泡吧的唐沛,叹着说了句,“喝酒伤身。”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周燕焜晃着酒瓶低笑了声,笑声是可笑里夹杂着苦笑。
身体再伤还能伤到哪去,喝了伤身,不喝心疼。
唐沛坐下说:“打听到了,沈澜导演带家人去瑞士滑雪了,估计梨姐也在那边。”
周燕焜仰头喝酒的动作一停,看向唐沛的目光变得逐渐发亮:“在瑞士?”
唐沛紧接着提醒道:“少爷,爷爷的头七在后天。”
今天初五,后天初七,也就是爷爷的头七。
头七的习俗,晚辈们要再为过逝的人送行。
周燕焜不能现在就去找沈薇梨,抬眉看唐沛,递着酒瓶:“陪我喝?”
周燕焜这声询问里透着难受劲儿,让唐沛听得也有难受劲儿,唐沛接酒,坐下:“喝。”
唐沛一边打电话,对周燕焜说:“我让那边人帮忙看着,如果她那边有行程变化,随时告诉你。”
周燕焜点头,除了喝酒,没有其他方法排解自己的后悔。
周燕焜喝到躺在沙发上困了睡,醒了喝,没了白天黑夜,只有酒和烟。
对他最重要两个人,爷爷,沈薇梨,都在这正月初最热闹的时间里离开他了,周燕焜心里一片空,像心肝脾肺被人挖走的空。
心肝脾肺被人挖走的疼、和后悔。
*
沈薇梨正在滑雪。
瑞士滑雪场很多,沈澜特意选了一个相对来说人比较少的滑雪场,他还知道沈薇梨熄火住装修特别的酒店,特意给她订了很好看的酒店住。
白天里,一家四口拿上滑雪板,抛开尘世烦恼,坐上缆车去山上滑雪。
一家四口滑雪的时候,没想到沈薇梨是滑得最好的那个,沈婉兮反而摔了好几个跟头。
沈薇梨大笑着去帮她姐踩住滑雪板,牵她姐的手起来。
沈婉兮呼哧带喘坐地上不起来,仰头问:“我愿愿,你怎么滑这么好?”
沈薇梨也坐地上,拍着手套上的雪说:“有个会速滑的朋友,冰上雪上的运动他都擅长,我就跟着学得都还行。”
“啊,速滑吗,那应该挺酷的,”沈婉兮说,“我看冬奥会的时候,就看那个谁,叫什么来着,太酷了。”
沈薇梨说了个名字,沈婉兮连连点头:“对对,就他,滑雪很帅。”
沈婉兮眯眼看天空,阳光大好,万里无云一片湛蓝,这天气和地点都太美好了。
沈婉兮向后仰倒躺在雪地上,舒服的长“啊”了一声。
沈薇梨过去躺到她姐胳膊上,像虫子似的往她姐怀里挤,嘴里念着小时候的顺口溜:“挤啊挤啊挤香油,挤出粑粑换糖球。”
沈婉兮听得大笑搂住她。
沈澜和夏瓷看俩女儿躺在雪地里,他们俩也过去一起笑着摔着躺倒。
一家四口躺在雪地里,像朵太阳花,笑声荡出去很远,热闹幸福得仿佛能融化冰雪。
*
爷爷烧头七,墓地后方,周燕焜将代表去天堂的木制天梯放进火里燃烧,跪地磕头。
空中飘散着烧了纸钱的黑灰,周燕焜站起来,两个膝盖都蹭上了黑灰。
周燕淮看周燕焜又恢复成爷爷刚走时那样没精神的模样,俯身轻拍周燕焜膝盖,拍走了大片灰,还有两小块顽固地凝在上面。
周燕淮问周燕焜:“一会儿去哥那儿聊聊?”
周燕焜摇头,看了眼爸妈,低声说:“一会儿我飞瑞士。”
周燕淮挑眉问:“去干什么?度假?”
“没有,”周燕焜头疼得厉害,手指掐了掐眉心,“去找沈薇梨。”
来磕头祭拜的都是周家人,周燕淮看周围都是人,他便没有细问,手落在周燕焜肩膀上,用力捏了捏,轻落了一句半教训的话:“既然喜欢人家,就少耍少爷脾气。”
周燕淮到底是周燕焜的亲哥,只看周燕焜的表情,就知道是周燕焜惹了沈薇梨生气,猜出周燕焜这是要负荆请罪去。
周燕焜眉心皱着,皱出了心底的波澜。
“我脾气是不是很招人讨厌,没人受得了。”
周燕焜似自言自语地问,声音很低。
周燕淮顿时生出两分心疼来。
他这位弟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被惯坏的嚣张少爷,看不惯谁就能直接踹桌子走人的性子,此时竟说出这样的话。
“少胡言乱语,”周燕淮皱眉说,“你很好。”
周燕淮真的认为他弟弟很好,虽然脾气有时躁了点,但有礼貌有教养,比如对家里叔叔阿姨从不会趾高气扬。
周燕焜却不同意,他摇头,俯身拍他哥膝盖上的灰,轻描淡写说:“我如果好,她就不会走。”
他是被沈薇梨惯坏了的人,他脾气不好,性子不好,做事冲动。
所以她走了。
因为她受够了他。
周燕焜直起腰来,不等他哥再说那些“他很好”的话,摆手说:“我去机场了,哥你和爸妈说一声吧。”
周燕焜双手插着风衣兜走在冬天的墓地间,风衣的衣角也染上了烧纸的灰,他周身都染上了墓地里的凄冷。
*
周燕焜直奔机场,飞往苏黎世。
唐沛就像只黏人的猫,因为是他打听到沈澜一家在瑞士滑雪,他就也非要和周燕焜去。
大年初七,秦菁在家没什么事,听唐沛要去瑞士,她也跟着去。
于是这三人在机场汇合。
飞机上的十个小时,秦菁和唐沛一直在聊天,周燕焜安静得像个死人。
躺下后就没怎么动过。
到吃饭时间,秦菁给唐沛使眼色,让唐沛过去叫周燕焜起来吃饭。
唐沛摇头,一是不确定周燕焜睡着还是醒着,二是估计周燕焜也吃不进去。
唐沛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我觉得吧,少爷这次去肯定也是白去,就沈薇梨那性格……估计都不会和少爷说话。”
周燕焜没睡着,他也睡不着。
唐沛说的话,带箭头的直接传入他耳里。
沈薇梨都不会和他说话吗。
他又何尝没有猜到这种情况。
周燕焜疲倦地翻了个身,戴着的黑色眼罩串了位置。
他睁开眼,又闭上,连调整眼罩位置的力气都已经消失了。
*
沈婉兮可太喜欢和她愿愿一起滑雪了,摔倒了也特开心。
一家四口在滑雪场上从上往下飞着,速度让人肾上腺素增加,嗨到兴奋。
沈薇梨最擅长滑雪,远远领先,但今天滑的是新雪道,她领的滑雪地图在她姐兜里,滑着滑着就有点失了方向。
这个滑雪场相当之大,以上百条雪道容易迷路闻名,沈薇梨撑着滑雪杆慢慢停下,回头等爸妈和姐。
等了有五分钟,她也没等到人。
从她身边经过的人也寥寥无几。
沈薇梨脑袋里莫名闪过她早已忘记的小时候走丢的画面,心口突然一紧,连忙拿出手机看信号。
信号满格,沈薇梨松了口气,给她姐打电话。
到了瑞士以后,她们已经换了瑞士卡,沈婉兮也多次向他们的旅游管家确定峰上信号好不好,旅游管家每次回答都是没问题。
幸好是真的没问题。
沈婉兮过了会儿才接起电话,喘着大气说:“愿愿你也太快了,姐加快速度都没追上你,愿愿在哪呢?”
沈薇梨刚才在有人经过她时,详细问过位置,在电话里和她姐说了。
末了,她有点担心地问:“姐,我没走错路吧?”
“没走错路,其实爸妈也都滑没影了,”沈婉兮在电话里笑说,“还有我愿愿放心啊,第一手机有信号,第二就算我愿愿真走错路了,爸妈和姐也一定能找到你。尽情往前滑,别怕。”
说着沈婉兮又来了一句文艺的话:“我愿愿,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尽情勇敢往前走,愿愿永远不要怕,姐永远在你身后,再也不会弄丢你。”
沈薇梨放眼望着满山的雪地,身后是家人的力量,眼前是广阔风景。
她在电话里轻声笑起来:“姐,那你快来,我等你。”
沈薇梨在原地等她姐,等待时又有一些人经过她身边,她就去滑道旁边等着。
滑板也踩掉,立着放,左右手各撑一个,看看上面的人,再看看远处的风景,倒也生出几分惬意来。
不知等了多久,沈薇梨突然听到一个尖叫声由远及近传来。
是个女孩子的尖叫声,因为有头盔和在雪山上,尖叫声发闷,从远处及近后才越来越响。
沈薇梨抬眼向上看,就看到一个速度越来越快的身影从上面下来,重心也越来越向后,看着似是一个初学者把握不好重心平衡要摔倒,叫声里充满恐惧。
沈薇梨条件反射地冲过去要帮忙拦住这个女孩,但是这女孩已经完全失去控制,握着的滑雪杆也已经快要松手飞掉,横冲直撞地向沈薇梨冲过来,同时抡起了滑雪杆,女孩大喊着“getout——”
theway还没喊出来,沈薇梨突然眼角又闪过一个极快的人影,自上而下俯冲下来。
这个人影和速度,沈薇梨熟悉得在脑海里晃过一个人影,但很快就消失,他不可能在这。
就在她快要被滑雪杆抡到时,这个人影反应极快地挡住她,同时迅速下划去追那个女孩。
眼见他滑雪板一个转动,正好卡主女孩的滑雪板,他手臂也挡住女孩失去平衡要摔倒的身体,安稳停在雪道旁。
沈薇梨因紧张女孩摔倒的心提起又放下,对这个人的利落完美的滑雪技能升出点欣赏来,迅速踩上滑雪板滑过去。
女孩已经后怕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沈薇梨低头看女孩,关心问:“hi,howare——”
她话未说完,突然看清楚女孩子的眼睛,沈薇梨的话堵在喉咙里。
秦菁正要道谢的话,在抬头看到沈薇梨眼睛后,也堵在喉咙里。
(3)
这时唐沛也从上面冲下来,看到秦菁像是摔倒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喊着:“少爷是来找人的,你疯疯张张冲下来这么快干什么?气死我了,摔疼了吗?”
唐沛边气着边要拽秦菁起来,同时看了眼站在秦菁身旁的人,滑雪镜里的眼睛陡然瞪大。
沈薇梨看到了秦菁,看到了唐沛,没再回头看另一个人。
关于另一个人是谁,也不用猜了。
“嗨,”沈薇梨看着秦菁和唐沛,礼貌性的问好,“你们也来玩了。”
唐沛扶着秦菁站起来,两人都对此时发生的状况没能反应过来,都有些结巴:“对,啊,梨姐,你也在这。”
唐沛看了看站在沈薇梨身后始终未出声、同时一双眼睛黏在沈薇梨身上的周燕焜,果断拽秦菁走:“你走两步试试,我看看你脚有没有事。”
说着就走远了。
沈薇梨始终未回头,低着头转身。
踩下滑雪板,手拎着滑雪板往上走。
周燕焜的人仿佛已被雪山冰封,直直地站在原地。
他只知道沈澜一家人在这座山上玩,但他不知道沈澜他们玩的是哪个雪道,就来来回回坐了很多次索道从上面下来找人。
他从国内到现在,远隔千山万水找到她,她却连一眼都没看他。
周燕焜伸手去拽她,嗓音哑得几乎叫雪山上的风吹散了:“梨梨。”
沈薇梨仍未回头。
周燕焜迭声认错:“梨梨,我错了。我错在那天没有尊重你,那天我,我什么都没用,我……我头脑发昏了,梨梨你别不理我,你回头看看我。”
周燕焜越说越急,嗓音和语气里都是唯恐失去她的紧张慌乱。
沈薇梨没有回头,只是仰头看着雪山上面的方向。
那一晚她是同意了的,如果她不同意,周燕焜不会做。
这不是强|暴,是两个人你情我愿的,所以她没有立场去怪周燕焜。
但她也和他说得清楚,她需要时间接受这件事,可能会很长时间不想看见他,他们可能就到这了。
而此时此刻,她不想和周燕焜说话,一个字都不想说。
甚至不想看他一眼。
周燕焜仍然在认错乞求:“梨梨,我求你,你别不理小焜,你看我一眼。”
他乞求的声音充满可怜的卑微。
沈薇梨关闭了耳朵,关闭了嘴巴,只有胳膊在动,在挣脱着他抓她胳膊的手。
倔强地用着手肘手腕的力量挣脱着。
周燕焜不松手,转到她面前低头看她,急声说:“梨梨,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你告诉我,你知道我喜欢你。”
情急之下,周燕焜着急地喊出这句话:“沈薇梨我爱你!”
沈薇梨的耳朵和嘴巴仿佛仍然关闭着,饶是周燕焜喊了这句话,她也无动于衷。
直至来找沈薇梨的沈婉兮从上面滑下来,沈婉兮认出沈薇梨的衣服,又看到有人抓着她愿愿的手,隐约听到那人喊了句什么中文,她大声喊:“你谁啊——”
周燕焜回头去看人,沈薇梨趁机挣脱周燕焜,朝上面挥手:“姐,爸妈呢?”
沈薇梨好似完全没有见过周燕焜、更是不知道周燕焜就站在她身边一样,彻彻底底忽略掉他,和沈婉兮招手牵手,和离开。
自始至终未和隔着千山万水而来的周燕焜说一句话。
*
唐沛和秦菁两人一声不敢吭,只一次又一次偷看一直抽烟不语的周少爷。
周燕焜都已经来雪山上找沈薇梨了,沈薇梨还一句话都没和周燕焜说,他们俩都意识到沈薇梨这次可能是真的不会再理他了。
秦菁戳了戳唐沛的胳膊,让唐沛劝周燕焜,唐沛也有点讪讪的。
“那个,少爷,”唐沛说,“咱们接下来是回国,还是去哪啊?”
周燕焜仍在抽烟,吐着长长的烟雾,不发一言。
这位少爷仿佛站在冰川悬崖边上,身上是冰的,动一下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秦菁不会劝周燕焜和沈薇梨的关系,不会往好的方向劝,牙齿咬了又咬,故意说:“少爷,我劝你还是回吧。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难道你要听见她对你说‘她永远不想看见你’这句话,你再走吗?”
秦菁话音落地,唐沛看到周燕焜身体微微一晃。
周燕焜固执,性子犟,从国内上飞机到现在,始终都是不吃不喝额不睡的状态,他精神可以熬,身体已经快熬不住,秦菁又说出这么口无遮拦直白的话。
唐沛皱眉推了秦菁一下,让秦菁住嘴,过去扶周燕焜:“焜哥,还成吗?”
周燕焜身体只微微一晃,就又站稳,他掐灭烟头,说:“去酒店。”
(4)
沈婉兮没认出雪道上的周燕焜,回酒店稍作休息后,就张罗着带她愿愿去吃饭。
一天三顿饭吃得很勤,沈婉兮唯恐饿着她愿愿。
沈澜和夏瓷累得瘫坐在两姐妹对面,夏瓷说:“你们俩这体力可以啊,还没累呢?”
沈婉兮跟胶棒似的粘着沈薇梨,双手搂着沈薇梨,脑袋也往沈薇梨肩膀上躺:“我体力也不行,我愿愿体力好,这要是举办比赛,我愿愿准拿奖。”
沈薇梨都要被她姐无脑夸得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也有点累了,体力也不行。”
沈婉兮立即直起腰来:“哪累?姐给你按摩!”
沈薇梨乐了:“那我还行,我给你按摩吧,我还不太累。”
沈澜瞧着这俩姐妹在那儿互相按摩,失笑着喝茶说:“想作首诗了。”
夏瓷立即伸手去捂他嘴:“停停停,少来这个,喝你的茶吧!”
两姐妹闻言笑了,拍手叫好让沈导作诗。
沈澜好这口,茶杯一放,就开始作诗。
一家四口在雪中、餐中、诗中,乐得逍遥。
直到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沈婉兮抬头招呼着服务员买单,忽然看到了周燕焜的脸。
周燕焜就站在两张桌子后,正要向沈薇梨走来。
沈婉兮这时脑袋里才闪过在雪道上抓她妹妹手的那个人影。
当时她妹妹没说那个人是周燕焜。
沈婉兮顿时猜到这两人应是吵了架,而且是周燕焜惹了她妹妹不高兴。
沈婉兮的不悦在眼底涌现,低头戳她妹妹的胳膊,挑眉示意有人站在前面。
沈薇梨看见她姐这眼神,她没抬头,就猜到是周燕焜来了。
碍于爸妈也在场,沈薇梨没有说话,小幅度的对她姐摇了摇头。
沈婉兮得令,人从餐桌前站起来,对爸妈说:“我去洗手间。”
沈澜和夏瓷两人背对周燕焜,没回头,没看见周燕焜。
沈婉兮径直走向周燕焜,擦过他肩膀时,低声说了句:“她不想见你。”
周燕焜迈步的动作停住,身影像是被沈婉兮拿着遥控器按了暂停键,手脚全部僵硬掉。
沈婉兮经过周燕焜身边,站在他身后,低声地又加了一句:“她是来度假的,麻烦请你不要让她不开心。”
说罢,沈婉兮离开去洗手间。
周燕焜僵硬地站在原地,抬眼看向沈薇梨。
他不想惹她不开心,所以停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而沈薇梨始终低着头,没有看他。
真的应了她说的那句——我可能很长时间不想看见你。
*
秦菁和唐沛陪周燕焜来了一趟瑞士,当真还不如不来了。
周燕焜不仅没能让沈薇梨和他说话,甚至都没能让沈薇梨看他一眼。
这结果真是让秦菁和唐沛都不忍看见。
这么多年,他们就从来没见过周少爷不招待见到这地步。
酒店房间,唐沛和周燕焜住一间,秦菁住一间。
晚上,秦菁叫人做spa,唐沛陪周燕焜去酒店里的酒吧喝酒。
酒吧倒是很安静,坐在一起聊天喝酒都是低言低语,周燕焜不言不语地闷头喝酒。
周燕焜大学毕业后总泡吧,海量的人,但以这心情一个劲儿的喝酒,唐沛都怕周燕焜喝胃穿孔了。
唐沛安慰周燕焜:“焜哥,我对女生也算是半个了解,这才一个星期,梨姐现在就是在气头上,再过阵子就好了,不然你现在越出现在她面前,她越生气。”
唐沛其实是想劝周燕焜回国,周燕焜再这么下去,这真是在找罪受啊。
周燕焜手握着酒杯,一双含情的眉眼变得微醺迷离。
眼里的波澜晕出一圈圈的苦笑。
才一个星期而已,她就对他视若无睹。
若是一个月,可能就真变成她曾说的那句——我们可能就到这了。
周燕焜放下酒杯,晃晃荡荡起身。
他个子高,身体晃荡时,像是随时能倒地,唐沛忙起身要扶他,周燕焜摆手,喝酒喝得嗓音嘶哑:“我再去试试,你先回去睡。”
唐沛问:“你行吗,别又冲动!”
周燕焜站直了,但酒后的气场仍有些颓废,手指按着太阳穴:“我先去外面吹风醒醒酒。”
唐沛哪可能放心周燕焜,一直跟着周燕焜。
周燕焜酒后脾气大,好动手,别再和外国人打起来,这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再被抓起来。
现在是适合来瑞士滑雪的天气,外面很凉。
周燕焜走出酒店大门时,就被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冰了脑袋,有那么一瞬间,清醒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被冷风吹得偏头痛,头痛到恶心想吐。
周燕焜皱眉走到旁边,手扶柱子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这时他忽然听到女人的笑声。
“北欧帅哥忒帅了,”一个女人笑说,“我愿愿都能让北欧帅哥来搭讪呢,我愿愿忒有魅力!”
随后另一个女人失笑说:“我去年中奖后在国外旅行的时候,搭讪的才多呢,还有酷girl搭讪我。”
两个女人同时笑出声来,是闺蜜在一起时开玩笑的愉快笑声。
“行,那回去时候去趟迪拜吧,”女人笑道,“让迪拜王子来追我愿愿,姐就是王妃她姐了,牛逼!”
周燕焜抬眼向两个女人望去,沈薇梨在笑,笑得梨涡很深,她每次真高兴愉悦的时候,梨涡都会笑出这个弧度深度来。
听闻她们讨论的话题,明知她们是女人在一起天马行空开玩笑说的话,他心里仍像是被车轮轧过一样。他不仅被车轮轧过,仿似还眼睁睁看着车上的女人向别的男人跑去。
周燕焜缓声开口:“梨梨。”
沈薇梨和沈婉兮同时停住脚步,沈薇梨未向声音方向望去,只有沈婉兮抬头看过来。
周燕焜正站在罗马柱旁边,旁边灯光暗,他又穿一身黑,不容易被注意到,所以沈婉兮刚才眼尾余光并未扫到这里站了个人影。
沈婉兮下意识挡在沈薇梨身前,她淡淡开口:“有事吗。”
周燕焜走出罗马柱阴影,向沈薇梨走去,一字一顿诚恳道:“梨梨,我们聊聊。”
沈婉兮尊重她妹妹,回头询问妹妹:“你要和他聊聊吗?”
沈薇梨的回应是挽住她姐的胳膊,仍未看周燕焜一眼,手臂用力拽着她姐绕过周燕焜离开。
沈薇梨这无声躲避的动作,让周燕焜的眸光缩紧,连着心脏也一起缩紧。
沈婉兮明白她妹妹的意思了,用身体挡着沈薇梨对周燕焜冷道:“我和你说过吧,她是来度假的,不要惹我妹妹不开心,我希望这是在瑞士最后一次看见你。”
最后一次?如何能是最后一次!
他还没听到沈薇梨和他说话!
周燕焜满眼急色地越过她看向沈薇梨:“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你和我说哪怕一句话也好。”
沈婉兮再次看向沈薇梨,沈薇梨对周燕焜仍是没看他,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沈薇梨手上在暗暗用劲儿,用劲儿想拽着她离开。
沈婉兮反手挽住沈薇梨的胳膊,看向周燕焜身后那人:“你,叫唐什么的,赶紧把他弄走吧,该干嘛干嘛去,别再这么死缠烂打了。”
说完,沈婉兮就带沈薇梨推门就酒店。
死缠烂打,这是唐沛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这四个字用在周少爷身上。
这四个字是很卑微和没骨气的字。
唐沛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眼望向周少爷。
周燕焜里面穿着的是去爷爷墓地祭拜时的黑衬衫,外面穿的黑风衣,再加一身酒气与一身凉气,他不再是矜贵的少爷,倒像是孤身站在跨海大桥上随时能纵身跳下去的丧神。
他眼里没有丝毫生气,失去灵魂的死物一样。沈薇梨就是他的灵魂,他如今没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