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尧的脚步下意识就顿住了,他牵着楚云的手微微一颤,楚云也顿住了脚步,二人回身,对上梁老太太的双眸,她依旧挺直着腰杆坐在主位上,满是优雅,她认真的看向梁兴尧,“小弟,这该有的餐桌礼仪,是都置若罔闻,抛诸脑后了吗?”
梁兴尧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妈妈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了,许多零碎的记忆一股脑的涌进了他的脑海,倏然之间他就觉得无法动弹。
“过来,坐下,吃完这顿饭,再急的事,礼貌不能丢。”
这是妈妈最后的劝告了,如同十七岁那年她把他叫到书房,认真的告诉他,高考志愿只能填商院,不能填美院,否则,就不要读了。
也再也别想画什么画了。
根植在潜意识里的恐惧倏然就涌上他的心头,他克制不住的犹豫,自打三岁那年被关在没开空调的屋子里小半夜,和姐姐一起病了一整个冬天之后,他再也没敢忤逆过妈妈。
在过年的饭桌上,满屋子的亲戚,饭没吃完就离开,对于门第教条根植在心中的妈妈来说是大忌,即便是崔颖贞也明白,来了,在吃完饭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走。
否则,妈妈总会有办法让所有人都不自在。
他的脚犹如被绑在地上一样,挪都挪不动,他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个黑暗的房间里。
手上传来轻微的颤动,他回头,看见楚云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又抬眼看他,她的双眸里写满了焦急与害怕,她没有开口催促,却面带祈求,她握紧了他的手。
黑暗的房间,像是忽然有了缝隙,透进了一丝光。
他从缝隙里看见门外的楚云。
给了他勇气,教会他接纳自己,为了他,不惜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的楚云。
她正在等他。
等他做出决定,究竟是留在这里,留在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还是跟她一起走出去。
他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像是鼓足了勇气,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饭桌上的众人都愣住了,梁沐晴抱着安吉,嘴角浮现安慰的笑,安吉见楚云和梁兴尧都走了,“哇”的一声哭起来,小小见安吉哭了,也“哇”的一声哭起来,饭厅里顿时就呱噪不已。
梁沐晴索性让许妈抱上小小,“抱歉,各位,两个孩子实在闹腾,我先失陪了,大家吃好喝好,玩得尽兴,把娃安排了我再下来作陪。”
她和许妈抱着两个孩子上了楼,刚把门关上,就按捺不住的边哄着安吉边给出差未归的丈夫打电话,“喂,你明天回来吗……不是,不是吃年夜饭,妈不是要去旅游吗,年夜饭就今天吃了,你今天不在真是太亏了,你都不知道今天有多精彩……”
她高兴的和丈夫说着梁兴尧终于牵着楚云离开的事,激动地宛如回到了七岁那年的自己,打开了那扇牢牢被锁住的门。
楼下的饭桌上,一片死寂,大家连吃饭的声音都不怎么敢发出,崔颖贞站在卫生间门口真真切切的看着一切发生,不知该作何感受。
明明只是短短的一年时间……不,约莫只有大半年,梁兴尧是真的变了个人。
彻彻底底。
过往的他,是绝对,绝对不会忤逆他妈妈的,所以他们总有那么多矛盾,总有吵不完的架。
他们结婚之后之所以让她觉得失望,是因为他全然不是当初学校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他更像是这个家里的傀儡,优柔寡断,毫无主见,公司员工也好,他妈妈也好,但凡遇见问题,他都是全盘接受。
从来没有说过“不”,所以她刚才说他是“冤大头”。
可看看,现在呢?
他竟然就这么牵着那个女人的手离开了,不问原因,不问结果,甚至枉顾他妈妈的警告。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她默默的走向饭桌,默默的拿起筷子食不知味的吃菜,今天她来,是梁老太太邀请的,她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她以为是聊复婚的事,没成想,却看了一出如此精彩的戏码。
悲剧的是,在这出戏里,那个可笑的小丑,好像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