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尧不像那些设计部的同事让楚云紧张,在那些同事面前,她总觉得自己什么也不会,没资格对人家指手画脚,可梁兴尧于她,更像个志同道合的老朋友,她全然没有压力,思绪也开阔起来,“我想着,我们的客户群体是那些没时间好好吃饭的人,所以……温暖是最重要的。”
梁兴尧赞赏的挑眉,“我真怕你会说‘妈妈的味道’,那个梗都用烂了!”
楚云看了他一眼,没告诉他她记忆里的“妈妈味道”可不怎么好。
梁兴尧也没注意她的神情,兀自思考着,笔也没闲着,简简单单画了个时钟,却只有一支指针,指向了十二点,楚云见他停下来,不解,“指针还少一支啊。”
“不少。”
“嗯?”
“指针什么时候会重合?”
楚云想了想,“整点的时候。”
“整点代表什么啊?”
“新的一天?”
“还有呢?”
“……中午十二点?”楚云恍然大悟,惊喜不已,“吃饭的时间!”
梁兴尧点头,“还不止,再想想。”
楚云又看了看他笔下重叠的指针,下意识开口,“静止的……时间?”
梁兴尧满意的笑,“对于繁忙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暂时静止的时间更温暖的呢?那意味着他们可以在一个相对静止的空间里,卸下所有重担,真诚的面对自己啊。”
“而那段短暂的吃饭时间,就是那个相对静止的空间。”
楚云接过了他的话,他点头,“我们的产品介绍不写诚意,宣发也不提诚意,因为产品本身……就是诚意,静止的空间,就是诚意……之前的广告词不要了,换成这个,真是个好创意……”
梁兴尧一边画一边说,楚云却没接他的话,认真的看着他笔下的画,感动得双眸都泛了红。
没有谁比她更知道肩上有重担的疲惫了,也没有谁会比她更想要那样一个相对静止的空间了,哪怕,只是短暂的,一顿饭的时间。
这是她听过最温暖的广告了。
梁兴尧抬眼,瞥见她闪着微光的双眸,疑惑开口,“怎么了?”
楚云低下头,收拾了一下情绪,再抬起头来,已经满脸都是敬佩的笑了,“你是我见过……最有能力的人了,又读过书,又会做生意,还会画画。”
梁兴尧不在意的笑,脑海里却闪过一些记忆片段,片段里的女声幽怨而凄厉,“梁兴尧,你整天不务正业的画画干什么?艺术家都饿死在街边了!你将来是要接下你爸爸公司的,你有这个时间不能多读点有用的书吗?!”
他低着头,轻轻皱起了眉头,瞥眼却看见楚云专注在他画上的目光,他停下了笔。
许是楚云的话挑起了过去的回忆,许是夜太深,人总会变得感性些,他心里忽然萌发了些别样的情绪,他轻声问她,“会画画,也算能力吗?”
楚云不在意的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却微微愣了愣,他目光里满是落寞,跟平时那个理智的他不太一样,她不解的笑了笑,“当然了!这还不算能力吗?你会的那么多,就算你没有这个公司,你自己也会凭着能力闯出一片天的!”
梁兴尧定定的看着她,“为什么要闯出一片天?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简简单单过点小日子,不是挺好的吗?”
梁兴尧的话戳了楚云心里的痛处,这曾经也是她的愿望,开个小店,过点小日子,就是最好的了。
可生命总是有那么多岔路,不选择,就没办法往前走。
她垂下眼,看着他笔下精良的画,画很简单,可培养一个能用简单的几笔就勾勒出传神意境的人才,难道不是一笔巨大的花费吗?
安稳,是有前提的,衣食无虞的人才有资格谈安稳,否则,就只是苦苦在温饱线上挣扎而已,更遑论什么“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了。
她笑了笑,带着丝丝悲哀的羡慕,“当然……是挺好的,可这一切的前提,不都是要衣食无忧吗……”
“无忧的标准是什么?”
梁兴尧脸上带着楚云看不懂的认真,她也认真的答,“至少……至少能站在起点上,也能看得见终点线吧。”
“可这起点和终点,不都是人定的吗?所有人的起点和终点,难道都是同一个吗?”
楚云对上梁兴尧的双眸,她想起周玉琪嚣张的面目,想起何坤高高在上的鄙夷,她摇了摇头,“不是人定的……是这个社会定的,落后就要挨打,你没有落后过,你不知道,就像你不知道我想了多少办法才保住这份工作,这还是我认识你的情况下。”
你也不会知道,把不合适的人放在不合适的岗位上,有多无奈。
梁兴尧忍下了心里的话,再没有开口,他收起了脸上执拗的认真,又是平日里那个样子,仔细的画着手里的画,楚云看着他画,伸手趴在桌面上,不时看他两眼,她想起那天他帮她搬办公室时脸上的无奈,她忍不住轻声开口,“梁总……在公司里,你不开心吗?”
梁兴尧抬眼看她,目光里带着问询,楚云也觉得自己有点冒昧了,又直起身子,“对不起,我冒昧了,我……”
“大多数时候,人是没有资格考虑自己开不开心的。”
梁兴尧打断了她的话,坦诚开口,她愣了一瞬,想到自己为了保住工作处心积虑,垂下了眼。
是啊,为了到达终点,开不开心,哪有那么重要,那些为了工作不断压缩自己生活空间的人,不也顾不上开不开心吗?
而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奔跑的人只能奔跑,不能停下,停下就会挨打。
即便脸上带着笑,也只是为了掩饰流进心里的眼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