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房间里，“嘀嘀”声有节奏的响着，那是监控仪器的声音，被监控仪器围绕的床上躺着个暮年老人，他闭着眼，宛如睡着了一般祥和，梁兴尧进了门，轻轻的来到爸爸床边，拉了拉被子，捋了捋爸爸的白发，这才在床边坐下来，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爸爸的手。
“爸爸，好久没回来看你了，你好不好？”
他轻声问，放开了爸爸的手，侧身坐在床边，轻轻给爸爸捏一捏手臂和腿脚，“我知道，你一定想问我公司的事，一定要问我，那个项目怎么样了，社区商超是不是已经推广到全国了……”
他的声音顿住了，房间里重归了宁静，他慢慢的，轻轻的为爸爸捏着身体，许久之后才开口，带着深深的颓丧，“对不起，爸爸，我……”
门上传来响动，他噤了声，回头一看，梁沐晴从房间外探进了头，他脸上又是平时的故作轻松，“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梁沐晴笑着进了门，“我鬼鬼祟祟？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是不是心里有鬼啊？！”
梁兴尧给爸爸拉好被子，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梁沐晴也不知是从哪里拿出两个高脚杯，“叮叮”的碰了碰，“喝一口？”
“你一个产妇，不喂奶了？”
梁沐晴撇撇嘴，“喝，不喝？”
梁兴尧无奈的笑，伸手接过了高脚杯，梁沐晴拉开一旁的柜子，拿出个醒酒器，醒酒器里是醒好的红酒，梁兴尧笑起来，“你真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哪哪都有你藏好的东西！”
“你不也跟小时候一样，有什么事都自己放在心里？”
梁兴尧脸上的笑顿了顿，“我没有啊。”
梁沐晴也不否定他，给他倒了红酒，又从另外一个柜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橙汁倒在自己杯子里，梁兴尧一看，笑出声来，“我真是服了，你这是到爸爸房里开party啊？”
梁沐晴斜睨着他，“谁叫有的人啊，有什么话都只会说给爸爸听？”
梁兴尧不理她，垂下眼喝了口酒，梁沐晴也喝了口橙汁，见梁兴尧还是不说话，她先开了口，“公司里不好啊？”
“挺好的啊。”
“挺好的二十万你拿不出来？公司正常情况下一年八九千万流水，利润率差不多二十，你占股百分之四十，再加上工资，二十万你拿不出来？”
梁兴尧白了她一眼，“学那点金融知识全用在我身上了？”
梁沐晴也不生气，认真的看着他，转而又看了看床上的爸爸，轻轻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啊……自从爸爸出事，到现在也有四年了，我到现在都记得妈妈当初极力反对爸爸把公司转型成工厂的场景，那吵得一个不可开交啊……你说，要是爸爸当初听了妈妈的话，不做这件事，现在还会不会是这样的境况？”
往事历历在目，梁兴尧也看了爸爸一眼，摇头，“不会的。”
“不会？可如果爸爸不是坚持要和周老爷子一起做这个项目，不那样没日没夜的忙，爸爸就不会突发脑溢血，也不会……”
“我的意思是，爸爸不会不做那个项目的，那是爸爸这辈子最想做的事，他一定会做的。”
梁兴尧的目光里透着坚定，梁沐晴笑着挑眉，轻轻的点头，“那你有没有想过，爸爸为什么想做这件事？连平日里不管事，从不过问公司的妈妈都看得出来这件事有多大的风险，爸爸为什么那么坚持？”
梁兴尧微微皱眉，觉得姐姐这话问得很奇怪，“这……当然是因为爸爸总是很在意普通人的生活啊！你忘了，过去爸爸总告诉我们他去贫困地区支教的事，他说那里依山傍水物产丰饶，可人们太过淳朴，不懂得如何与外面的世界建立连接，以至于经济难以发展，后来……周老爷子数次登门拜访，邀请爸爸辞去教职和他一起经商，除了他们是大学同窗，志同道合之外，周老爷子最终说动爸爸的，不也是希望陵城和周边那些小地方，能被所有人都看见吗？”
梁兴尧稍显激动，梁沐晴认可的撇了撇嘴，回头看床上的爸爸，“爸爸啊，是真没白疼你这个儿子。”
梁兴尧白了她一眼，喝了口酒，梁沐晴看着他的目光里透着几分认真，“那么，爸爸做这件事是为了情怀，周老爷子呢？也是情怀？我记得，当初这件事……可是周老爷子提出来，爸爸才一拍即合的啊，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周老爷子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年事已高啊。”
这次换梁沐晴轻松的喝橙汁，梁兴尧发愣了。
自打爸爸出事，周老爷子也离开之后，周景和打得他措手不及，他之前准备的所有提案，所有报告，所有构划，在周景和的否决之下全数成了泡影，周景和以“社区商超推广缓慢，占用公司过多资源”的名目撤掉了所有社区商超，将近两年的时间，他始终在与他周旋，他做不同的提案，提出不同的设想，整个项目用不同的方式测算提报过无数次，周景和毫无意外全都否决了，他一心只想着这是爸爸这辈子最想做的事，他一定要完成，却从未思考过，五年前，已经年近七旬的周老爷子为何会向爸爸提出这个想法。
姐姐说得对，爸爸是因为情怀，可周老爷子是个商人，他即便花钱做慈善，也只是为了以慈善之名再赚钱而已。
他为什么要做？
“缓过劲来了？不容易啊，家里最机灵的孩子，怎么就在一个死胡同里撞到头破血流了呢？”
梁沐晴笑着调侃，梁兴尧却没有心思开玩笑，他把酒杯放在一边，“姐，你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没有啊，我休产假呢，我听什么消息？”
“那你是知道什么？”
梁沐晴笑着喝了口橙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局者迷，越是执拗，就越容易受人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