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晚了，南方城市的夏天不仅热，还又湿又闷，像活在坟墓里。
然而却还是有风的，一丝丝，捉都捉不住。
何冬临接到林千帆电话的时候，正洗完澡懒散地靠坐在床上。
手机的屏幕是他洗澡之前看的——男生喜欢女生的十大表现。
他目光垂了垂，忽然觉得自己发疯了，神情惝恍迷离起来，摇摇头退出搜索界面。
就在这个时候，林千帆打电话给他。
“临哥，快来北路对面的拳馆，我看见你妹进去了！”
“……”何冬临怀疑自己听错了，“谁？”
“你妹！简尤啊！”
……
拳馆里，简尤抬着头，而陈维因低着头，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
陈维因向来是有几分怯弱的，眼睛一撇避开了简尤的视线。
她太凶了点。
“我跟你打。”
简尤磨了磨牙，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说完，她问教练借了两个拳套，不是很会戴，磕磕碰碰的让人帮忙才给戴上了。
陈维因目光一亮，“那你是不是答应……”
简尤大方地一挥手，冷声道：“我——”
话还没说出口，肩膀被人猛地一按，打断了她准备说的话。
“打架？”
何冬临的声音总有几分刷子似的感觉，一开口便让人心软几分。
简尤停下来，见到何冬临微微向下弯成一个月牙的嘴角，仿佛被人逮住了干坏事似的。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千帆往擂台上一看，顿时怒了：“你是男的不是？跟一个小姑娘打架，你好意思？”
何冬临这才往擂台看过去：“……”
他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对着陈维因道：
“我家妹妹这么大魅力，让你上擂台送死？”
“……”林千帆忍不住拽拽何冬临，“你确定送死的是他，不是你妹？”
何冬临睨他一眼，肯定地说：“他。”
这话连简尤都听不下去，她自己都知道肯定是打不过陈维因的。
她木着脸沉默，总有种形势越来越糟糕的感觉。
“她能一拳打断我一条肋骨。”
何冬临用一种讲笑话似的口吻，浅浅的眼皮子一抬，神清气朗。
简尤：“……”
林千帆：“……”
教练：“……”
这哄傻子的话，连陈维因都不信，他嘴角抽了抽，突然觉得昨天在四中何冬临跟他说的似乎都是骗鬼的。
教练咳了一声，劝：“吹牛不要吹得太过分了。”
何冬临夷然自若地揉了揉简尤的脑袋，笑道：“没吹牛，医院诊断书还在家里放着。”
林千帆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地颤了又颤，想问问这位大哥什么时候断过肋骨。
但是他不好拆台，于是一张脸憋成紫黑色，表情一言难尽。
“你——”陈维因要反驳，但是被何冬临打断。
“虽然是在我四岁左右的事情。”
所有人：“……”
“所以为了让我家妹妹不要出来到处伤害人，我先带她回去了。”
何冬临捏了捏简尤的肩膀，帮简尤把拳套摘下来。
简尤举着双手让他摘，视线却瞥他脸上，发现他一副泰然自若，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何冬临三人离开了拳馆，没有人阻拦。
陈维因呆若木鸡，看看教练，又望望擂台下的同学，脸涨得通红。
忽然，有几声笑在人群里溢出，然后扩大，顿时所有人都笑起来。
“没想到简尤还是大力神童，那她经常打架也不奇怪了，这是天赋嘛。”
“哈哈哈……”
……
简尤被何冬临带出来之后，几个人便站在马路边，看着车水马龙一直流转。
何冬临的刘海被车流带起来的风吹起来，眼神隐藏在灯光之中，有些漠然。
“他叫你上去打，你就去打？”
他的声音在车声和风声撕扯，还没到简尤的耳边就失散了一半。
只余零零星星的声音落入简尤的耳中。
“你知道打拳能把你鼻子打歪？到时候真变成一言难尽了。”
“……”简尤。
她不太服气：“你知道他怎么说吗？要是我不去，那鼻子歪的那个就是你。”
何冬临觉得好笑，“那我歪好了。”
简尤怔了怔，看着他。
他补充：“我歪得比较好看。”
“……”
太自恋了这个男人。
简尤忽而想起他刚刚在拳馆里说的事，眉头一皱，问他：
“你刚刚说，我一拳打断你肋骨是真的吗？”
林千帆也侧着耳朵，很是好奇。
何冬临回想一下，目光柔和下来，“真的。”
简尤算了算，他四岁的时候，她两岁不到……
她目光一暗，缓缓沉了下去。
何冬临注意着她的神情，但还是继续说：
“我妈告诉我的，我自己也不记得这件事。”
“那时候你爸妈去我家窜门，我们躺一块，结果你打我一拳，我摔下床了，断了肋骨。”
“……”
简尤不敢相信她从小就这么暴力。
然而何冬临跟她说的，她都没有任何印象，仿佛是别人的事情。
简尤干巴巴地说：“我妈说，我两岁之前很乖。”
何冬临笑了，“那是你妈以为，你两岁之前就已经是个混世魔王。”
这是简尤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眼眸有些亮，心里总感觉有一个很沉很重压着的活块在松动。
或许，她两岁以前跟现在比，也并非换了一个人似的。
简尤回到家，在抽屉里翻出一个尘封的盒子。
那里面都是儿时的照片，简家父母在她十一岁那时候给她的，让她看看。
但是她心里总是抗拒，在她母亲的嘴里，那跟她仿佛是两个人。
所以她从来没有打开过。
这一天，她忽然想知道，两岁之前的她到底是乖巧还是顽皮的。
其实照片不多，大约也就十来张，简尤翻了翻，忽然看见有一张是跟一个小男孩在一起拍的。
照片里的小女孩坐在玩具堆里，男孩手里拿着一台玩具车，结果小女孩伸手去抢。
那男孩的五官，简直就是缩小版的何冬临。
而女孩子，自然就是简尤自己了。
简尤抿抿嘴，看着照片，她觉得这就是她自己，不是别人。
她才恍惚，原来第一次跟何冬临见面，并不是十一岁的那个下午，而是……
很早很早，早到她还没有记忆的时候。
第二天周日的上午，数学竞赛方发短信告诉她分数，视线往下挪——
第！
第二！
第二名！
简尤心情仿佛刚刚学会飞的小鸟，磕磕碰碰地在天上滑，任由风打乱她的羽毛。
短信里还让她今天下午去参加颁奖典礼。
简尤看着手机的分数，嘴角一点点蔓延出笑意，她扑到床上滚了一圈之后没忘记给何冬临发短信告诉他。
“我拿到第二名了。”
“恭喜。”
他是秒回。
简尤在家收拾了一圈，出门的时候脚步都有些飘忽不定。
何冬临早早地在四中的车站等着她，一看见她下车，眼里藏着星星似的，在阳光下闪。
“这么厉害，第一次参加竞赛就拿奖。”
简尤嘴角抿紧绷成一条直线，然而却忍不住泄出一丝笑意，隐隐约约的。
何冬临心情很好地眯眼，带她进了四中。
四中里热热闹闹的，不仅有学生，还有许多家长和各种领导老师。
四中不仅举行数学竞赛，还有很多不同科目的竞赛，只是都在这天集中在一块颁奖。
于是人满为患。
好多家长手里捧着鲜花，等着一会孩子上台领奖的时候送上去。
颁奖典礼还没开始，简尤便跟着何冬临在一边树荫底下的椅子坐着，热浪涌了过来，填满空气中的每个缝隙。
“不拍照吗？”
何冬临忽然问。
简尤看他，还没反应他就掏出了手机，调成自拍的模式。
他手一举，屏幕里便出现了他们两个人的脸。
他似乎是第一次这样自拍，角度有些说不出的别扭，然而颜值能扛得住，再丑也还是养眼的。
咔嚓——
叮咚，手机响，简尤掏出来一看，是何冬临发过来的两人自拍照。
她打量一眼，便挪开眼睛道：“真丑。”
“谁丑？”
何冬临逗笑了。
她不说话，何冬临便看出她的心思：“再拍一张？”
“不要。”简尤干脆利落地拒绝。
何冬临失笑，但也不勉强。
然而等了大约五分钟，忽然听见简尤喊他，他正看着操场的人，下意识地一扭头。
“咔嚓——”
被她拍下来。
也是自拍合照，他看了看，“这张我有点丑。”
“我好看就行。”
“……”何冬临。
颁奖典礼即将开始的时刻，何冬临消失了，留下简尤自己一个人。
她有些紧张地站在后台，身边是得第一名和第三名的人，都是男生，还有他们捧着花的家长也在后台。
她偷偷掀开后台那厚厚的帘幕，看见台下满满的都是人。
“现在宣布获奖名单，第三名——陈奕！”
掌声轰动，简尤的心跟着这些掌声一起跳动，久久不息。
“第二名——”
有人拍她肩膀一下，简尤正全身紧绷着，突然被吓，惊弓之鸟似的扭过头去。
撞入满眼的花。
灿烂无比的玫瑰，恰好十二朵，被包扎得十分精致。
主持人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简尤！”
何冬临的声音在花的后面同时响起：“简尤。”
“别的小孩有的，我家的也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