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沾着雨水顺着他的剑刃流下,嘀嗒、嘀嗒。
惊雷雨夜,他一袭蓑衣走进这偏僻的村子,身影与黑暗同源。
村子口的一家灯火还亮着,夫妻俩似乎吵了架,纠结着生活中鸡毛蒜皮的琐事,声音被嘈杂雨声覆盖。他们的小孩则侧趴在窗头,伸出又短又胖的手,屋檐下接雨玩。
季无忧慢慢走近。
夜色四合,大雨倾盆,两岁半的孩子耷拉着眼,身后爹娘就一辆牛车的问题吵个不停。他其实已经有点困了,但是没有人帮他洗澡,抱他去睡觉。迎面吹来的风,湿咸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小孩把手伸在空中,眨巴着眼。天边忽然闪电如银蛇,照的天地一白,可是他不怕,他的视线已经被提着剑朝他走来的人吸引住了。
那个带着斗笠穿着蓑衣。
小孩子清澈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
季无忧也在朝他走近。
走到窗户前。
木屋不远处是稻田,稻田间的小路尽头有一棵树。
季无忧的身形刚好遮住了小孩的视线。
小孩愣住,有点怕,收回手,但又想了想,现在是在自己家里,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他问“大哥哥,你来找人吗。”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个杏黄衣衫的女人站在雨中微微笑,水不沾衣。她的眼眸含笑望过来,没有怜悯也没有恶毒。
无悲无喜,无爱无恨的佛。
吵架的夫妻俩也听到了,从内屋往这边走。女主人叫嚷“怎么了,豪宝,你在跟谁说话。”同时恶狠狠回头对当家的说“反正我不管,你明天就把那牛车退给那杀千刀的老骗子,不退我就带儿子回娘家,你自己睡车里吧。”女人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小孩知道娘来了,就更不怕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季无忧,脆生生问“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雷电一闪,蓑衣人缓慢抬起了头。五官被血雨洗过,曾经懦弱自卑的少年,脸庞越发刚毅也越发煞气。
他的眼睛也是冰冷的,幽紫色,像毒蛇的瞳孔。
投过来的一瞬间,小孩子就发现了不对劲,张了张嘴“大哥哥”只是来不及了,一把剑过窗横来。
他的眼睛甚至没闭上,就感觉视线颠倒,头似乎在往下掉,脖颈喷出血来。
同时,女主人走的越来越近,叨叨“大半夜你不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吧,水快好了,你赶紧给我脱衣服洗澡去。豪宝”掀开帘子一刹那,有什么温热的红色液体直接喷到了她脸上,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失了魂魄一样僵住。
半刻后,凄厉又悲痛的尖叫响彻整个雨夜。
男主人坐在炕边,本来左右为难纠结的不行,听到妻子的尖叫,也马上急急忙忙赶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只是他走过来,看到的却是妻儿倒地,一片血色。
季无忧已经进了房中,看着那个抱着孩子尸体哭的肝肠寸断的女人,没有怜悯,抽出第二剑。女主人眼眸充血,恨不得扑过来咬死他,只是口腔中那些恶毒的诅咒还没说出口,她一转身,听到了清脆的骨头被斩断的声音。
拦腰,一剑。
外面惊雷阵阵。
季无忧现在大脑空荡荡,整个人却沐浴在一种出奇的舒适里,收割人命仿佛才是他本该有的归宿。
他握着剑,一回头。
看到的是闻声赶过来,木讷一辈子,此时脸色苍白的男人。
所有的血色似乎都集中到了他眼中、通红。
他看着季无忧,瞳孔紧缩,牙齿都在颤抖。
眼前的凶手穿着蓑衣斗笠,眉和眼,他是熟悉的。男人五脏肺腑都在扭曲地抽痛,声音凄厉穿破茫茫长夜“季、无、忧”
季无忧勾了下唇。他甚至回忆不起来他是谁,可现在杀人得了趣,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慢慢成型,季无忧甚至没有理他,面无表情,挥剑就要直劈而下。
剑要将那男人横劈开时。
突发异况。
一道银白色的罡风咔咔穿过窗户,浩瀚的元婴之力直接把季无忧的剑从手中打落。蕴含着勃然怒气的声音从天而降“季无忧你在做什么”
威压漫卷,让还是筑基期的季无忧一个不稳,节节后退。
张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季无忧霍然瞪大眼,脸色瞬间苍白之极,因为那罡风中的剑意他太熟悉了云霄
男人得救了,从鬼门关回来,腿软跪下去,爬到了死去妻儿身边,埋头痛哭起来。
一道深邃剑意,直接劈开这栋低矮木屋
天涯道人气的手都在颤抖。夜雨茫茫,在他身边一点一点成白色星点亮光,元婴大能的威压恐怖至极,他看着地上惨死的女人小孩,淡泊尘世多年的眼,布满震惊和愤怒。
天涯道人闭了下眼,而后说“滥杀无辜,其罪当诛。你本就是天魔,本就是恶人,今日我是清理门户,也是替天行道”
季无忧倒在地上,呆呆看着半空那个仙风道骨白发飘飘的老人
“师祖”这是云霄的掌门人,这是他的师祖。
季无忧忽然感觉心口剧痛,恍惚间知道什么东西彻底没了,纠缠血液刺痛,手指插在地上,他大口喘气,喃喃“师祖师祖”
天涯道人冷漠至极“不敢当你这一声师祖,我天堑峰出不了你这样的人。”
秦千幻本身佛陀转世,又承天道之力,修为自然在元婴之上。隐藏身形后天涯道人自然看不到。她就站在不远处,转着舍利子,冷眼看着这一切,不打算出手也不打算阻止。
季无忧如遭重击,弯身,久久的沉默后,低声笑起来。
“是啊,我本来就不属于云霄,也不属于天堑峰。我是天魔,注定与你们,大、道、殊、途。”
释迦寺。
悟生手持一盏灯,踏入了尘封很久的往生殿,这里尘埃都堆积了几层,万千佛像在上,沉默视下,见众生如见蝼蚁。
脑海里回忆起了师傅跟他说的话。
“我见莲台之上如来之眼,就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最不容乐观的地步了。”
“经天院的先祖跟我说,终有一天,要你一人走过往生殿,结束自己的往生,你可明白”
悟生顿了顿,他将手中灯高举,朝着尽头走去。
“你出生之时,万物皆光明如灯,我便知道你不是凡人。”
“万年之前,九天佛陀陨落,禅识四散,唯有一人,是把禅识独自封印,在往生殿内。”
“为什么叫你白绫覆眼因为这世间一切皆浊,与你而言,连光都是污秽。”
“我听到往生殿神像剥落。露出真实。”
“你也该结束你的往生。”
“你出生舍利为心。”
“你自定光如来。”
他终于走到了尽头,将手中的灯,放到了佛龛上。修长的手缓慢摘下覆眼的白绫,睫毛颤抖。
年轻的僧人睁开眼,淡金色近纯白,蕴含万千佛光,神圣而遥远,他在这静默的古殿,抬头,看着佛像尽头,一尊神像剥落露出真实,圆光七尺,身光万丈。此刻紧闭双目,双手合十。
悟生心中轻轻念过他的名字。
燃灯上古佛。
万佛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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