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节(1 / 1)

那也不能偷不周剑啊,他没想过自己控制不住真杀人了怎么办?这是多可怕的事情啊!”晏晏就没什么同情心,倒是愤怒占了上风。

兰茵接茬,有些于心不忍地说:“予霄肯定会被逐出师门的,这辈子就算完了。”

这一桌子人接二连三地叹气,她们和予霄私交也不算深,虽然有愤怒但是也觉得可惜。

即熙看她们皱着脸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她把手放在火炉边烤着,漫不经心地说:“逐出师门免不了,但是这辈子就完了也不至于。予霄在被不周剑控制的时候,好几次差点杀人但生生被他改变了挥剑方向。手握不周剑时,整个人会充满了了暴戾和愤怒,他在这种疯狂中能保持理智非常艰难,便证明他从心底里不想伤人。他本心不坏。”

“这样的人,雎安是不会放任他毁了自己的。”

上章殿内灯火灼灼,予霄坦诚了心中所想,和他去偷了戚风早的符咒破封印拿到不周剑的过程,上章殿上安静了一会儿。

思薇看着他,面露不忍之色,似有触动。

雎安沉默片刻之后,说道:“这次虽有人受伤但大都是轻伤,你并未杀人。然而偷盗不周剑罪不容赦,去静思室领鞭刑,明日你便退籍离宫,下山回家吧。”

予霄伏于地上,惨淡一笑。

当年他离开家时是何等的风光体面,雄心壮志,如今却因为这鬼迷心窍多年努力付之一炬。

可就算他不病急乱投医地去偷不周剑,他就能通过大考进封星礼吗?无论怎么做他都比不过他的那些聪慧优秀的同门们,一切终究是痴心妄想。

他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予霄这么想着,恍惚间听见脚步声,一双黑色云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懵懵地抬起头来,看见雎安站在他的面前,一身黑衣银纹,银线绣着他梦寐以求的二十八星宿图,如同身披一片深邃夜空。

雎安蹲下来与他的身体平齐,那双空阔的眼睛里一派安然沉稳,予霄心里想着雎安师兄还有什么惩罚给他?

“予霄,按你所说,你一心想要提升修为得封星君,你可有想过封星君之后要做什么?扬眉吐气,让云致他们承认你的优秀,然后呢?”雎安淡淡地笑起来,语气平稳。

予霄怔了怔。

“你的不甘心并不会因为封了星君而终结,你仍然会遇到许多无能为力的事情。即便是我在这个世上,也有太多力不能及。那时你又要不甘心,为何不能成为真正的神明?”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终点值得你铤而走险丢掉本心,因为除了死亡之外,一切都不是真的终点。”

雎安举起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放于额上星图间,银白的光芒缠绕指尖形成复杂的符文。他将手指移到予霄的眉间,说道:“太昭在上,以天机之名赐福,以佑善良。”

予霄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雎安,那银白的光芒便顺着雎安的手指没入予霄的眉间。

雎安师兄没有给他惩罚,反而给了他祝符。

予霄慌忙道:“师兄……宫主,你是不是弄错了,我……”

雎安淡淡笑了一下,慢慢地条理清晰地说道:“世上生民万万,星君不过三十六人,千百年来飞升的修士不过二十几人,这条路原本就狭窄。在这条窄路上挣扎而痛苦,不如去寻自己的路,过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别人眼里好的,未必就适合你。”

“无论走哪条路,我们都殊途同归,这一生只要对得起自己,便是成功。”雎安微微笑着,眼睛里映着予霄惊讶羞愧的脸庞。

予霄颤声说道:“可我要是作了恶,反噬了你……”

雎安摇摇头,他伸出手去摸到予霄的衣襟,然后慢慢移到肩膀处拍了拍:“不周剑嗜血,除我以外的人拿到它很难不杀生,但你克制住了。予霄,你做了错事,但这不代表你是恶人。”

“你已经为你犯的错付出代价。从此之后你仍然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间。我相信你会这样,所以给予你祝符。”

予霄怔怔地看着雎安很久,眼睛慢慢地变红了。

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不知道为什么,这八个字一瞬间刺中了他的心扉,他想他这辈子居然还配得上这几个字。

从天下最受敬仰最良善的人口中听见这句话,这世上或许还有属于他的路可以走。

他拜倒在雎安身前,额头贴着地面,低声呜咽起来。仿佛要把他这些年郁郁不得志的痛苦都哭出来一般,泪流满面。

“但凡有一点儿光亮,雎安就能从淤泥里找到金子,就像这样。”即熙扒拉着炉灰,从里面找到了晏晏刚刚掉的珍珠扣子。

晏晏宝贝地接过自己的珍珠扣子,擦擦灰说道:“是啊,柏清师兄之前也说,连贪狼星君那样离经叛道的人都被雎安师兄管住了呢。”

“……”

即熙揉了揉太阳穴,柏清什么时候才能不在树立反面形象的时候带上她?这七年里就没有新鲜的例子了吗?

织晴有些好奇地问即熙道:“师母,你为什么对不周剑这么熟悉?”

即熙一口茶就呛了嗓子,她心虚地轻声说:“有所耳闻,有所耳闻。”

她找来织晴晏晏和兰茵就是来问予霄是何许人也的,几碟瓜子下肚,大家闲聊得差不多了,即熙就送她们回去。

月光皎洁宁静,姑娘们挽着手走在一起,兰茵拉着即熙的胳膊,往析木堂的方向看了看。那里还是一片漆黑,雎安还没有回来。

虽然表白被拒绝了,兰茵的少女心思仍然不能断绝,她感叹道:“不知道将来谁有这个福气和雎安师兄在一起。雎安师兄多么温柔可靠啊,你看今天那么多人的心魔,他说渡就渡了,好厉害。”

引渡来的心魔需要很久才能净化掉,在外人看来是强大,对雎安来说应该是不小的负担,只是他不从来不会提起罢了。

即熙又想起了黑气笼罩中的雎安,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像是有一口气在不上不下堵得慌。她说道:“他就是太习惯于承担责任了,谁有心魔都可以来找雎安,那雎安要是有了心魔呢?”

他是天下人的退路,可是他自己没有退路。姑娘们闻言十分惊讶,兰茵不假思索地笑着说:“师母您说什么呢?雎安师兄怎么会有心魔,他可是天机星君,是天下良知啊。”

话音刚落,一向嬉皮笑脸的师母大人停下了步子,姑娘们不解地回头看她,只见她在月光之下沉默着,双眸莹莹发亮。

她严肃地,掷地有声地说道:“雎安也是人,他只是个凡人。”

语气里有些愤慨,但更多的是无奈。

她还记得有一年,雎安去试炼的地方邪祟肆虐,许多人莫名发疯。他被当地百姓认作邪祟异端差点烧死,因此受了重伤。她和柏清去接雎安的时候他甚至不能行走,只能先就地养伤。

附近几个城镇的百姓听说他是主善的星君,不知多少人带着自己的家人,过来求雎安驱除煞气引渡心魔。

她就把这些差点害死雎安又过来求助的人堵在院门外,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骂一双,柏清都拦不住她。

她清楚地记得有个中年男人,伸着脖子扯着嗓子说道——他就是天机星君啊,生来就要做善事的,和我们计较这些过错,也太小气了吧!

——既然是做善事的星君,怎么能对我们见死不救呢!

她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在看向他身后那些默默无语的百姓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视雎安的善意为理所当然。

即熙突然理解了为何雎安出门在外时,肩上总是停着凶狠的海东青,手里握着上古凶剑。若他不这样强悍,不知道会被这些人怎样盘剥。

从那以后即熙常常觉得那些对天机星君的夸赞是胁迫,是勒在雎安脖子上的绳索,是逼迫他牺牲的毒药。

所谓“他可是天机星君啊”,她讨厌这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她替雎安委屈。

25、偏爱

众位星君处理完予霄的事情已经夜色深沉,思薇有些心不在焉地离开上章殿,回到自己房间。

一推开门便看见黑漆漆的屋里,一个红衣身影坐在她的桌子边,熟门熟路地喝着她的花茶,见了她那双凤目里就有了狡黠笑意。

他十分自然地点燃灯火,十指纤长看起来很适合摆弄乐器,昏黄光芒印在他脸上。纵使他已经易容,眉梢眼角依然飞扬,盖不住身上的风流邪气。

“我猜你又要大发雷霆,觉得予霄这件事情和我有关,所以特地先在这里等你问话,省的你再去外宫找我了。怎么样,贴心吧?”贺忆城说话一贯油腔滑调,笑意狡黠,他挑起灯火回眸看见思薇时就愣住了。

他收敛起笑意,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哪副表情?”

“要哭出来的表情啊。”贺忆城话音刚落就举起胳膊挡住自己,准备迎接思薇的拳头。

但思薇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打他,她看了一会儿贺忆城,然后恍若未闻般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知道这事儿和你没关了,你可以回去了。”她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予霄怎么样了?”

“受鞭刑,退籍离宫。”

贺忆城偏过头,疑惑道:“你和他关系很好?为他可惜?”

“从没说过话……只是……想起一些事。”思薇沉默了片刻,说出这么一句话。

予霄就像一面镜子,她看见他仿佛看见曾经的自己。勤勉努力,不甘心,天赋的沟壑,这些字眼多么熟悉。

这些字眼纠缠她多少年。

在思薇的那届弟子之中,她也是最认真努力的一个。笔记记得最公整,注解写得最详实,每日最早开始早课,最晚结束晚课。

师父长年闭关,只有三月一次的季考中,排名前十的弟子有机会面见师父。星卿宫这种人才云集的地方,她不得不加倍地努力,只是为了每年多见师父几次,为了能听他夸她一句做得好。

在即熙来之前,她一直优秀而骄傲。

即熙这个人吊儿郎当漫不经心,除了考前几乎从不温书,上课也是能逃就逃,偏偏天赋好得惊人。即熙在武学上的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在符咒上的领悟力和控制力,让她几乎不需要努力就能摘得榜首。

那些年她们之间的种种斗争,大到演武场考场的比试,小到封门符之争。这些事情总让思薇清晰地意识到天赋的差距。

即熙每次抱怨小考之前补习天象纪年,卜卦推命的辛苦。思薇很想说,你这点辛苦哪里比得上我的十分之一。

她如此拼命努力,勤勤恳恳,才能追上即熙漫不经心的脚步。

她们有同一个母亲,若她不如即熙,就仿佛在说她的父亲不如即熙那个不知名的父亲,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默默地羡慕她,嫉妒她,怨恨她。甚至无数次在争吵中口不择言地讽刺侮辱即熙,仿佛这样就能痛快一些。

“其实想起来,这么多年里我执着不放的人就两个——即熙和师父,可他们都死了。”

思薇看着灯火,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声音仿佛梦呓般轻。

贺忆城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烛火应声跳跃。他说道:“师父?他是你父亲吧。”

思薇沉默了一下,抬起眼睛看向贺忆城:“是师父。”

进星卿宫,便要抛却姓氏,断绝父母亲人关系。

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她在心里喊过千百次,年少的努力不过是为了得到他的认可和称赞,她怕会让他失望,所以从来不敢把这个称呼喊出口。

一次也没有。这辈子她没有喊过母亲,也没有喊过父亲。

也没有喊过姐姐。

贺忆城突然捞起自己的衣袖递到思薇面前,思薇怔了怔,问道:“你做什么?”

“我没带手帕,你要不将就着用我的衣袖擦泪?”

“我没哭。”

“可是你要哭了。”

“你胡说。”思薇咬着唇,瞪着眼睛看着贺忆城,她的眼睛已经泛着水光莹莹发亮,泪盛在眼睛里就是不落下来。

这姑娘未免也太倔了,可倔起来又怪好看的。

贺忆城的眼睛在灯火下灼灼发亮,他突然惑人地一笑,探过身来靠近思薇,轻声说:“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心动。”

果不其然,这次他得到了思薇的一巴掌,思薇口中说着“登徒子”。贺忆城捂着脸,思薇刚刚打的巴掌并不重,他却夸张地喊着疼。

在思薇再次举手打他之前,贺忆城说道:“前些年即熙有一次遇刺险些没命,她写了遗书,说是她那五百箱夜明珠要送给你,匿名送。”

“她说她有个不省心的妹妹,很怕黑。”

思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贺忆城,双眼慢慢红得不成样子,像是深春的蔷薇花蕊,红得要落了。泪顺着她的脸流下来,默默地在贺忆城红色的衣袖上留下深色的斑点。

她的眼泪像开了闸似的顺着眼眶簌簌落下,贺忆城就耐心地一次一次帮她擦掉。

他叹息着说:“我安慰你还被你打,我可太冤枉了。”

思薇瞪默默推开他的手自己擦眼泪,擦得两颊一片通红。

贺忆城就笑起来,他说道:“哭累了就去睡吧,好好睡一觉就不难过了。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你也不用害怕了,好吧?”

思薇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面前这个笑意盈盈的男人,他笑起来确实好看又惑人,体贴的小心思很周到,撩人的言语也动人。

这便是他在风月场上的手段了吧,怪不得是红衣贺郎,得到那么多女子倾心相许。

思薇没有再赶贺忆城走,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躺床上盖好被子,纱帐外贺忆城就像上次一样靠着她床边。

“你离开星卿宫之后,不要再做坏事。”思薇的声音有点含糊。

“好。”贺忆城干脆地应下,他狡黠地补充道:“大小姐你救了我的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思薇哼了一声,就翻过身去不再说话,消无声息地睡着了。

柏清和雎安最晚离开上章殿,他们结伴而行沿着松林间洒满月光的石板路回屋舍,树木的影子斑斓地落在身上,柏清望向身侧步履沉稳的雎安。

雎安刚刚失明时,他还总要扶着雎安送他回析木堂,雎安还会磕磕绊绊走走停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雎安就已经不需要他的帮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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