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璃和陆无歇从知州府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临州不大,满打满算人口也不足百万。
二人在洛华街上走着,秋风萧萧,隐隐带着一股子寒气,周围的店家唯有一酒馆还在营生。
“听说临州的酒是南岳国最烈的,主要是为了抗寒。”
钟璃一边走,一边说。
陆无歇侧眸看着她不由自主揉搓的臂膀,反手拉着她朝酒馆走。
“世子...”
“锦州的十里香,庸城的百花酿,你我都尝了,这临州的玉泉醇自然是不能错过的。”他打断钟璃的话,随口要了两壶酒,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入坐。
此刻酒馆内仅有他二人,隐隐烛火闪烁,暖色的光线打在对方的脸上,少了往日的相敬如宾多了些柔和、暧昧。
“酒来啦!”小二端着两壶酒放在桌上,顺手还拿了盘花生米当下酒菜。
“都说临州人喝酒一盘花生米能吃一晚上,看来果真如此。”陆无歇拿起木箸扔进嘴里一颗花生米,拿起酒壶就这般往嘴里灌。
酒顺着他的嘴角徐徐淌下,蜿蜒过喉结打湿白净的领口。
钟璃诧异他如此表现,在她印象里,自打他们在雨县的清凉殿分开,他已经极少这般洒脱,不顾一切。
她垂眸,倒了一杯酒,刚放在唇边,面色一怔,这酒竟然是热的?八壹中文網
陆无歇已经喝了大半壶,瞧她这般,笑意挂在脸上道:“临州除了夏日,酒都是热的,如你所说驱寒,一会儿再回去就不会冷了。”
钟璃喝酒的动作顿住,水眸透过酒盅看着对面的男子。
她终是知道他为何不问她意愿扯着她入酒馆,原来他早发现她穿得单薄,有些怕冷。
觥筹交错,人影交叠。
二人不知喝多多久,更不知喝了几壶,地上零散滚动着酒盅,钟璃匍匐在桌上,就看着对面的男子也匍匐在桌上就这般凝着她,惊慌之余,不着痕迹地避开视线。
陆无歇有些醉,看着钟璃的眼神带着些许的迷离。
过了好一会儿,当小二再次换了一盏油灯,他才哝哝开了口:
“璃儿,来之前我做了个梦。”
钟璃抬眼再次对上他的眸子,她想起二人出金城的时候嵌在他眼睑下深色。
“梦到什么了?”她回答带着些许的鼻音,应该是着了风,又热了身子的缘故。
“安和三十年,贤王府大火。”陆无歇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间继续道:“我父亲死了,林堇为了护我死了,贤王府上下快百条人命一夜之间都死了。”
钟璃眉心跳动,她知道陆无歇又梦到重生之前的事情。
“我本可以离开,可是我不是丧家犬,又怎能抛弃贤王府,于是返了回去,我知道我可能会死,可我根本不怕,家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时也没有让我牵挂的人。”陆无歇越说眼底越是迷离,那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可她知道,他能说出这句话,心中是如何的痛彻心扉。
钟璃透过光亮望着他因为醉酒而略显通红的面颊,道:“安和三十年,杀害你的人是皇上?”
陆无歇摇摇头道:“贤王府化为乌有的时候,皇上已经驾崩了。”
钟璃听到这,瞳孔微微收缩,现在是安和二十九年秋,皇上很有可能还有不到一年的光阴。
可是...
她咬紧下唇,到现在为止朝中都没有传出皇上身体抱恙的事情。
“那杀你的人是...太子?”钟璃又问,她想起之前陆无歇说的话,猜测着。
陆无歇先是点点头,后面又觉得不妥摇了摇头道:“陆元宏性格偏执,脑子单纯幼稚,他看似狠厉,实则最是优柔寡断,逮我的人是他的人,但是这所有的筹谋绝对不是他能想出的。”
“那是...”
“我也不知道。”陆无歇摇摇头,猝不及防地嗤笑一声,道:“璃儿,你说我是不是很蠢?活了两世,到现在都没能查清楚灭我满门,害我母亲的人是谁。”
钟璃朱唇张合,伸手拿去他挂在指尖的酒壶,道:“不,你很聪明,如果一开始你就知道对手是谁,那么容易让人发现的对手,岂不是显得你真的很笨了?”
陆无歇听到这,笑容越发盛了些,道:“我倒是没发现,璃儿还挺会安慰人的。”
钟璃随着他也勾起唇角,视线带着些许的缱绻衔着烛光缓缓描绘他的轮廓。
“世子,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她开口道。
陆无歇点头,道:“璃儿,我不知此刻说这话会不会有点迟,可只要你想知道的,我再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
“南宫娘娘。”钟璃幽幽开口道:“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你说上一世南宫娘娘死了,在她的房间里彻查出邪神,这一世会改变吗?”
陆无歇摇摇头道:“上一世从她房间彻查出邪神的人,是我。”
钟璃朱唇绷紧,等着他的后话。
“可是上一世容妃的案子和这一世相比多少有点出入,当时在宫中被烧死的人只有淑妃,大理寺蓝恒被认命彻查这个案子。
当时蓝恒是傅崇的人,他有没有仔细彻查,又或者彻查清楚后是否有所隐瞒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容妃的案子被一直拖着,到了陆元宏的生辰宴上,陆元宏被烧死,南宫小蝶至此一蹶不振。
皇上大为震怒,大理寺被问责,蓝恒因此左迁去了锦州,这个案子自然而然交到了审刑院的手中。
我接手之后,在彻查的过程中发现大批的证据和供词被焚毁,淑妃身边的惜云也咬舌自尽,当时南宫小蝶已经痛失爱子有些日子,经常在宫内发疯,有次我去问话,碰到她和皇后的大宫女子佩起争执。
也就是那次我发现她养在宫中的邪神,皇上最是不喜这种厌胜术一类的东西出现在后宫,加之南宫小蝶已步入癫狂,又没有可以依仗的母家,皇上也不想再在这个案子上耗费人手。
于是把所有的罪责压在南宫小蝶头上,案子便草草了了。”
钟璃听完陆无歇的话,只觉得她每一口的呼吸都在颤抖。
这是什么情况,明明南宫小蝶是枉死,怎么可以...所以陆无歇和她说陆元尘的事情,他已经知道陆元尘是必死,南宫小蝶只有在这个问题上吃了苦,才能和他们联手,顺便接纳陆元枫。
陆无歇筹谋远虑,看似冷酷无情却又处处在为上一世枉死的人着想,他能救的便救,就不下来的,他也无能为力。
“璃儿!”陆无歇看着对面一副义愤填膺模样的女子,眼底隐隐升起几许朦胧。
他想起初见她时,她拿着验尸单说谢小纭尸体有问题的样子,和如今这般如出一辙,也就是她这副坚定不移的模样,在那一刻已经深深吸引着他。
“所以,老天既然给我一次机会,我便要布尽天下局,也不能让不该得逞的人得逞。
而且...”
他声音略显哽咽,停了片刻道:“我想赢这天下局,和我心爱之人白头。”
钟璃闻言,眸光带着点点清亮,就这般睇着他,久久挪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