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华公主坐在吴大人下首,皇亲国戚的出现让这桩案子更加引人注目,围观的百姓纷纷议论起来。
“要我说不过是个妓女罢了,对方又赔了那么多钱,干嘛要和那些当官的过不去呀,这最后官官相护,受苦受难的还不是没有后台的老百姓?”
一个穿着麻衣麻裤的男人忍不住评论道,他的裤脚还有一些泥巴,看样子应该是从地里劳作回来。
他站立的位置不远处,一个妇人把手袖挽到手肘处,听他说完就忍不住呛道:
“在那里跪着的可是人家的亲妹妹,这亲姐姐死了,可不得替自己的姐姐求一个公道?又不是谁都像她们那个禽兽爹那样,为了钱连血缘亲情都不顾了。”
一个看样子是读书人的学子,挥了挥胸前的扇子,皱着眉不悦道:“那萧公子的确做恶多端,这一次若是能给他一个惩戒,倒也算是好事一桩。不过……”
如果死者是个妓女,又是在萧公子离开之后才咽气的,就算被关到牢里,也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更何况背后又有刑部尚书在,顶多就是丢点名誉,实则伤害不到哪里。
那三位女子想要以命换命是绝对不可能的。
旁人的想法双喜都不知道,她也不屑于知道,事情若永远只把矛盾芍药身上,对方只会一直拿芍药是妓女这件事情来说事,双喜不希望芍药死了,还要被这些道貌岸然之人不停的用言语来侮辱。
“不管芍药是什么身份,她既然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对方强迫芍药,那就是强奸罪!”
双喜一说完,状师立马摇头:“男欢女爱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强奸呢?萧公子怎么知道对方是不是欲拒还迎?说不定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趣也未可知。”
对方的无耻程度,就连双喜都是恶心的,快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如此颠倒是非黑白,真是令人作呕。
“欲拒还迎?芍药如此明确的拒绝,在你们耳中是欲拒还迎?好,敢问公子想不想尝一尝每日清晨拉出城外的夜香?”
双喜本来是想问他想不想吃屎的,但又怕表现的太粗俗让坐在上面的二位心生不喜,这个节骨眼上,每一个有能力的人的好感直都是双喜要考虑的。
尤其是这些可以左右案件的判定结果之人。
状师一想到那夜香是什么,脸色顿时变青,皱着眉瞪向双喜:“你怎么不去吃?说不过人居然就开始恶心人了,果然是无知泼妇。”
“你不必说这些,就告诉我想不想吃!”
“自然是不想,有谁会想吃那种东西,这不是侮辱人吗?”
“哎,我看你挺想吃的呀,公主不如您下令,让这位状师尝一尝拉出去的夜香,我看他挺想吃的。”双喜挑了挑眉,对着公主拱手道。
状师立马急了,自己无论怎么着都是读书人,又是如此有名的状师,怎可受人如此侮辱?
立马拒绝道:“我不想吃,不想,不想,公主,吴大人还请您二位不要跟着这个泼妇,一般如此羞辱小生,怎会有人想吃那种东西?”
双喜冷哼一声,看着对方此时焦急的模样,双喜冷冰冰道:“你说不想吃难道是真的不想吗?说不定是欲拒还迎,怕别人笑话你才故作拒绝,故意在这里搞什么情趣罢了。”
众人这才明白双喜为什么没头没脑的问对方想不想吃夜香,是呀,那位芍药姑娘都已经说了不愿意,肚子里还有孩子,怎么可能是玩什么情趣嘛?
看来那位萧公子果然是犯了强奸罪。
状师如今也反应过来了,也知道自己的拒绝反而帮助对方落实了萧公子是强迫那名妓女的事实。
他暗自叹了口气,心知自己对那位女子轻敌了,但是对于辩赢双喜的信心依然没有降低。
“她是妓女,伺候客人是天经地义的,又凭什么有资格拒绝,那般人尽可夫的女子,她的拒绝又有什么真情实意。”
状师一边说,一边看向围观的群众,里面有好几个尚书府收买的人,果不其然,立马大声附和:
“就是就是,不过是一个婊子,立什么牌坊呀,真要是不愿意,干嘛去了呀?有那么贞烈,干嘛不在一被卖的时候就自己撞墙自尽呢?”
“是呀,听说那回都有人要替她赎身了,还要往青楼跑,说不定呀,就是还想攀攀高枝。”
“嗯,结果玩大了,死了,这样看起来那个萧公子也挺委屈的嘛,大家都是到那寻欢作乐的,偏偏这种倒霉的事情让她遇上了。”
双喜如今才感觉到,偏见是一座大山真正的含义,身份歧视,职业歧视,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有的。
“这么说来,按照你的想法妓女不能拒绝嫖客,那么妻子也不能拒绝夫君,女儿儿子不能拒绝父母?”双喜问道。
对方坦荡的点头,甚至颇为潇洒的挥了挥扇子:“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这是自古传下来的为人的品德,子女儿不能拒绝父母是为孝道,妻子不能拒绝夫君是妇德。
所以说萧公子无罪,顶多是倒霉罢了。”
双喜勾起嘴角,状师顿感不妙,双喜等的就是对方如此解释:
“好一个妇德,那么敢问,如果芍药是萧公子的妻子,是不是也不能拒绝他的求欢?就算因此丧命,也只能自认倒霉?”
状师觉得越来越不对了,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不回答,只能顺着双喜道:“自然,夫妻阴阳交合天经地义,自然不能拒绝。”
“哼!”双喜重重的哼一声,然后跪在吴大人面前:“敢问大人,大夏律法可有规定,若受害者和行凶人之间有特殊的关系,强奸罪就不成立?”
吴大人细想片刻,然后摇摇头:“并没有,律法规定了只要是违背了女子意愿,强行侮辱了女子的清白就犯了奸淫之罪,也就是你口中的强奸罪。”八壹中文網
双喜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不管萧公子的身份是嫖客也好是夫君也罢,他既然强迫了芍药,又害得芍药因此而死,就应该一命换一命,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更何况!”双喜坚定的看向吴大人:“芍药的腹中胎儿也因此丧命,不能因为他没有出生,就将他生命的重量而抹去。”
围观里的人哗然,不是因为萧公子要为了芍药以命换命,而是因为双喜说,就算夫君强迫了妻子也应该属于强奸罪,这样的理念。
这,可是从未听说过的新思想,女子出嫁从夫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就算是再不愿意,只要夫君想,又如何能够拒绝呢?
再说了,这种闺房里的事情谁又敢拿出来说,又敢拿到外面报官呢?
家丑不可外扬。
但是,许多女子不由的想到的确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不愿意的,甚至白日里才从夫君那里受了委屈,晚上还要满足对方,实在是不情愿。
但是倘若法律也站在自己这边,认为自己可以拒绝,那……众人不由得有些兴奋,光光是身为女子可以主动开口拒绝这件事情,就已经让很多人感到惊喜和兴奋了。
毕竟自小家中的教导就是要顺从,要温婉,要体谅夫君,体谅父母,体谅公公婆婆要孝顺,要善解人意,要……没有自我。
双喜看着吴大人,又看看惠华公主,在这二人都赞赏的看着自己的时候终于说了一句:
“小女认为,这天底下的任何人都应该有说不的权利,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无论是妓女还是乞丐。
身份的低微,不代表人格的低微,或许没有什么让人敬仰的家世,也没有一个成为一品大员的父亲,但是当遇到强权逼迫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拒绝的权利。”
双喜跪在地上,腰杆挺直:“天下女子大多受到父母的教导,要求三从四德,然人性各有不同,每个女子都被教导的一模一样,岂不是更为恐怖的事情吗?
被男子轻薄女子就要以性命来守护自己的名声和贞洁,可是这一切明明是对方的错。
就算可以逃过了牺牲自己的命运,也要委屈自己嫁给对方,小女认为这样不对,哪怕女子被人轻薄,也应该有拒绝以后自由选择的权利,既然不是女子的错,那对方就应该付出代价,而不是惩罚受害者。”
吴大人沉思片刻,最后给出结论:“你所说与本案无关,本官不能给予你答复,但是,萧逸强迫妓女芍药一事本官已有定论。
来人,将萧逸暂时收监,带有新的证据呈上之时再行判决。”
吴大人一说,众人纷纷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天哪,真的把刑部尚书的孙子给关起来了?
虽然总有人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是谁把这种话当真呀?
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自己亲眼看见这句话实现的时候,哪怕对方不是天子,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也可以称之为天之骄子。
萧逸本人更是难以置信,不停喊道:“祖父救我!吴青山你疯了吗?你什么身份也敢关本少爷?住手,都别碰我!少爷才不去什么牢里,都给我放开!”
对方的挣扎和崩溃,看在双喜和芍药的两个妹妹眼里只觉得痛快,但是还不够,今日的证据的确不是很多,要将对方彻底踩死,还需要他们再努力。
惠华公主离开前,特地寻双喜说了几句话:“你的想法的确与众不同,但是今日传了出去之后,朝里的那几个老顽固说不定会因此而向陛下进言撤了你的封号。
你希望女子多得到一些公平和自由,这样的想法势必会侵占到那些以为男子为尊的人的利益。”
双喜摇摇头:“如果那些人只能肤浅的看到这是男女之间的问题,那么我只能说有这样的人在朝为官,对于大夏而言是一种悲剧。”
惠华公主好奇道:“哦,你的意思是,你今日提出来的不是单单为了女子?”
双喜点头:“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在性别上天生就不同,但是这并不代表女子受到的困境,男子就不会经历。
我曾经听人说过,男子的悲哀往往是因为没有办法成为众人认可的男子汉而痛苦,但女子的悲哀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女子会因为没有办法像男子一样追求独立,追求建功立业而痛苦,没有办法,同样的继承家业,同样的上学读书而利益受损。
男子也一样,有的男子天生就要细心一点,他可能喜欢绣花,喜欢照顾孩子,喜欢从事女性更喜欢的事情,但是因为他的身份性别,而注定不能得偿所愿。
这些不应该是性别的悲剧,而是刻板印象的悲剧。”
双喜笑了笑,看着惠华公主茫然的眼神,双喜知道,自己说的对方可能暂时还没有办法完全的理解。
但是,对方今日愿意站出来替自己撑台子,就已经值得自己庆幸和感激了。
“接下来的事情,公主就不必插手了。”
惠华公主笑着点点头:“那本宫就静待你的好消息了。”
说完,二人就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