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繁冷静地看着那张脸,随后转头,看向坐在座位尽头的一名中年男人。
那男人两鬓微霜,表情十分正常,发现他在看自己,转头与他对视。
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座位尽头已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他皱了皱眉,对面的女人忽然倒吸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
她冲上来拉起周繁,疾步往自己这边的门口退去。周繁刚起身,后面便传来“咔”的破裂声。
他回头一看,玻璃不知被什么东西砸碎,那张脸就贴在行驶中的地铁外,一边直勾勾地看他,一边通过裂缝往车厢中挤。
大约还有两分钟才能抵达下一个站点,眼看那张脸就要挤进来,周繁抽回被抓着的手臂,对着玻璃一个猛踹,将那张脸踹下了轨道。
玻璃渣往外迸溅,地铁路过长条广告灯牌,白光把漆黑的隧道照得透亮,没有血溅出来。
那个东西一定没有死,周繁心里有种直觉。他环顾整个空间,零零星星的乘客散落在其他车厢,听到动静,都往他这里看来。
冷风透过玻璃随口呼呼灌入,又湿又寒,刀子割似的,吹得脸生疼。
不知道那张脸会从哪里再次爬出来,周繁没有在乎其他乘客的目光,灰蓝色眸子中充满戒备,搜寻着能够临时充当武器的东西。
“你是姓周么?”
身后的女人问。
周繁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没有太过惊慌,把兔子胸针摘下递给他:“我们在‘逆时之钟’那场梦里见过,我曾当过记者。上次忘记告诉你了,我叫丽安。”
逆时之钟?
周繁脑海里隐隐浮现出什么,又被模糊过去。
他看着手里的胸针,是一只兔子抱着钟表的造型,奇怪的是,指针沿着逆时针方向后退。
“这是我的道具。”丽安还在说着周繁听不懂的话:“只能在这场梦使用,具体用法我也不清楚。但你要去见的那个人,它会带你找到。”
周繁眼底微微有些疑惑,检查完胸针没有定位作用后,还是选择了收下。
疾驰的列车放慢速度,前方隐隐透出光亮,意味着即将进站。
车还没停,他就看到其他车厢的乘客们不约而同站起身,往这间车厢走来。
不对,他不应该仅防备那张脸,有更多东西在这个小空间内复苏了。
这些乘客的面色很怪异,不狰狞不鲜活,僵硬得好像某种缺乏生命的死物,目光很直,就像刚才那张脸。
幸好他们速度不快,周繁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从他们走到这里,到列车开门,大约有十几秒的空隙可供他逃出去。
外面光亮范围在扩大,已经能看到站台边缘。
倒数三十秒,列车停下。
这时,仿佛意识到他们即将逃离,那些“乘客”忽然加快速度,朝二人冲过来。
“跑。”
周繁低声说。
丽安却没跟他一起下车,列车开门时间出奇地短,不过五秒便在警告声中死死合上,周繁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那些“乘客”被关在里面。
她并不惊慌,冲周繁挥挥手。开动的列车里,她的声音逐渐变小:“再见,上次的梦谢谢你们。”
那些“乘客”不是冲她来的,周繁下车后,他们就凝固在原地,和丽安一起被列车再度送入黑暗之中。
……
空气有些干燥,李霜醒的时候不太舒服。
他揉了揉脖子,要断掉似的酸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房间内没有开灯,也没有窗户,他什么都看不到。
里维斯把自己运到哪儿了?
晕过去前,他隐约听到里维斯的声音,提到了叔父和周繁的名字。
没想到这个人剑走偏锋,直接绑架了自己,是准备鱼死网破么?
相比防备周全的周繁而言,他的确是更好下手的对象,只是……李霜皱眉,里维斯绑架他肯定用于威胁叔父,利用叔父对周繁下手。
叔父更看重他的安全,周繁的死活没什么影响。李霜了解自己的叔父,如果里维斯真的杀死周繁,那李炽可以趁此反将一军,以此为借口更师出有名。
但李霜不想自己唯一的盟友死了。
他在房间里摸索,这里不大,没有摸到任何能开灯的东西。不过,好消息是没人和他在一起。
里维斯大约很放心这间屋子的监控系统,毕竟它们不需要灯光,能全方位无死角地监控,防不胜防。
李霜也有自己的办法。
他没有手环,便往脖子后摸了摸,摸到一个金属口子。那是当初安装副脑是顺带留下的脑机端口,隐藏在头发里,几乎没人能看见。
梦境不会把这种细节一同代入,可这是现实。
他如愿抽出了藏在端口里的信号干扰器,这东西很小一片,比普通芯片还小一半,是李家为他特地定制的。
李霜撕掉表面的薄膜,将它按在墙面上,没过几秒,墙面发出极轻微的“滋滋”声。
现在,以他为中心,周围五米范围内没有里维斯的眼睛了。
少年松了口气,开始寻找出口。
……
梦境。
地铁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周繁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涌出来的,其中有正常人,也有面目僵硬的“乘客”。
“乘客”们追逐着他,把通道挤得水泄不通,正常人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连安保也没法处理。
为了将这些东西引开,周繁一直往上,可地铁站通往地面的路好似没有尽头。
他算了一下,从下车到现在,他已经乘坐过五次扶梯,走了快三千步,依然在地铁站内打转。这里像是鬼打墙般将他困住了,这一站没有换乘,他不知道被“乘客”追上会怎么样。
半小时前,在周繁的认知里,他处在一个真实的世界,刚刚作别母亲和祖父。
可半小时内经历了这么多诡异的事,还有名为“丽安”的女人对他说的话,让他开始动摇起来。
“这是我的道具,只能在这场梦使用。”
她说“这场梦”,意思是他们其实处于一个梦境中?可是梦境里的路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是梦境产物呢?
周繁停下脚步,重新拿出那枚兔子胸针查看。
兔子胸针平平无奇,时针仍旧逆时针走动着……等等,他发现了不对。
钟表分针和秒针一直在走动,可时针始终指向“3”。他记得很清楚,丽安把胸针送给他时,时针就已经停留在“3”的正中间了。
3代表了什么?
他回头看去,“乘客”们正拥挤地挤占了扶梯和楼梯,往上歪歪扭扭地爬来,如同丧尸。对面楼梯倒是被清空了,没有路障,也没有几个人。
3,难道指的是3号出口?
他没有犹豫太久就往下冲去,临近“乘客”们时,踩着扶手上借力一蹬,从他们面前跃起。“乘客”们不约而同地抬头,伸手抓他的脚踝,周繁动作很快,没给他们这个机会,踩着这群人的肩膀与头顶迅速冲下了楼梯口。
落地后不等立足,他便往3号出口跑去。
这个出口只有楼梯,他被困住时也爬过几次,每次都没有爬到顶,便转向了另一条路。
“乘客”们都挤在一条通道上,其实非常难转向,很容易造成踩踏,不过这样也好,能给他足够的时间甩开他们。
周繁跑过了三条楼梯,到最后一条时,忍不住停了下来。
体力消耗太多,又一口气上了这么多层,他喉咙涌出铁锈味儿,心脏跳得快极了。
离后面的人追上来还要时间,他缓了一下,索性决定慢慢走上去。
“周先生。”
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说。
周繁抬头,什么也没有,面前依然是望不到尽头的楼梯。
幻听了么?
他继续往上走,对周围的东西留了个心。
但发生变化的并不是周围,而是他手里的兔子胸针。
兔子是陶瓷烤出来的,忽然在他手里整个碎掉了。时钟被剥离出来,露出隐藏在兔子身体里的外壳和长链,把外壳盖上后,时钟变成了个小小的怀表。
周繁有些熟悉它,黄铜的外壳温热,好像谁的手心。
他把它放进胸前的口袋里,心中莫名安定下来,似乎有人隔着遥远的时间与空间,正与他同行这一段路。
一个小时后,周繁终于看见了天光。
“周繁!这里。”
有人在喊他。
地铁站外是一个巨大的空间,两边建筑层层叠叠,直抵天穹,天空的部分被钢铁穹顶遮住。
因为楼层太多,人走在下面,微小得仿佛蝼蚁。
“真的是你,太好了,我们没来错。”
喊他的人又说。
那是两个女孩,一个高挑些,一个更甜美。
甜美的那个对他道:“跟我们来,这里的路太复杂,不要跟丢了。”
真奇怪,好像认识他似的。周繁想,大概着真的是一场梦,梦里都是不记得的故人。
丽安告诉他,兔子胸针会带他找到他要见的那个人,会是面前这两个么?直觉告诉他不是。
他要找的人,还在更远的地方等他。
他们走在不同的线上,蒙着眼睛,捂着耳朵,弥天大雾里兜兜转转,寻找着命运相交的那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