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米萨广场。
一辆银月涂装的飞行器低调降落在专属区域，片刻，一名助理打开舷窗门，独自从上面下来。
周繁没有露面，负责送吉欧瑞的是穆弈的人。
助理和他们确认身份后，将有些惴惴不安的孩子带上了飞行器。
很快，飞行器合上舷窗门，在夜色里启程，飞往七区。
看着那个银色的月亮消失在云层中，周繁放下窗帘，对着投屏道：“不回去么？”
投屏上，李霜的脸清晰出现在那边。他临时从家里出来，没有穿得很正式，此刻接了助理递给他的热茶，简洁道：“绕个路。”
他不能肯定里维斯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毕竟他和周繁一起离开过中心城。保险起见，驾驶员会去七区盘旋一圈再回到李家。
“你和那个孩子交流了么？”周繁问。
李霜点头：“他性格不错，但我得想想把他藏在哪儿……暂时还不能让家里知道，我搞来了一个小麻烦。”
说到这里，他显得有点头疼。
“他们大概不会认为这是麻烦。”周繁道：“他就暂时托付给你了，谢谢。”
“没事，我自己也想搞清楚这件事，快到七区了，晚安。”
结束通话，李霜起身往后面的舱室走去。
助理坐在吉欧瑞身边，正尽职尽责地了解信息，见他过来，主动让了位置。
“我可能没法直接带你回家。”
瘦小的孩子抬眼瞧他，李霜开门见山道：“我已经预定好了一间酒店，你一个人居住害怕么？”
他比吉欧瑞大几岁，李家人一贯容貌硬朗，他却很清秀，五官端正，眼睛里有静气，气质出乎意料地和周繁有些相似。
于是小孩摇摇头：“不怕。”
“好。”李霜摸摸他的头：“保镖会跟你一起待在酒店，明天我来看你。”
半小时后，飞行器缓缓降落在中心城某间酒店顶层。
到底是个小孩，李霜亲自将人送到房间，又叮嘱一番，回到飞行器时，发现助理站在门口等他，动作非常拘谨。
“怎么了？”他随口问。
进了舱室，他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背影宽厚，不怒自威。
“……叔父？”
李霜迟疑了一下才叫出口：“您怎么来了？”
李炽转过身，语气平静：“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什么孩子？”李霜试图遮掩过去，含混道：“我出来转转。”
窗外星光点点，飞行器在风里平稳起飞。
助理很自觉地守在舱室外，并把门关上。
李炽默默看了他几秒，道：“没必要对我说谎。”
不等李霜接话，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你调查十年前的事，去见周繁，在外留宿，包括接回那个孩子……这些事情无需调查，自有人摆在我的案头。”
李霜一时没说话，虽然他对叔父可能知道他的动向早有准备，却没想到自己什么动作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少年沉默了几分钟，道：“要惩罚我么？”
“不。”
出乎意料的是，李炽否认了。李霜诧异抬眼，叔父对他的宽容超出了想象。
“既然决定培养你，那么家族会支持未来指挥官的每一个选择，我来这里不是责怪你的。”
“那您是……”
李炽往后一靠，示意他坐下：“我来接你，是因为前几天有人主动联系我，说你最近查看了a10的档案。”
看来叔父真的什么都知道，李霜便不再遮掩，在他对面坐下：“是，我在调查永生树十年前的事，这件事和周繁有关，您认识周繁？”
李炽淡漠道：“指挥官基本都认识他。”
当初为了抓到周繁，贫民窟被永生树闹出很大的动静，在位的指挥官们为这事还专程派人干预过。好在永生树把人带回中心城后便安分很多，安分到不少人主动忽视了这个人的存在。
李霜皱眉，问：“为什么放任？”
就算周繁与常人不同，身上有许多值得研究的谜团，但永生树的行为显然是违背联邦法律的。要阻止他们，只有其他集团或者指挥官能办到。
有力量却不去阻止，是他不太赞同的事。
看出他心中所想，李炽微微摇头：“身在这个位置，有很多事情不是想就能去做的。”
李霜知道这个道理，他看向窗外，飞行器快降落了，李家已经隐约可见轮廓。
“不过，您今天专程过来，应该不止为了说这话吧？”李霜道：“那个孩子太小了，我不想他也成为牺牲品。”
他一直是个很机敏的人，李炽选在他把吉欧瑞接回来的时机摊牌，定然不是长辈的教育那么简单，多半要利用吉欧瑞做点文章。
“是啊，他还那么小。”
飞行器降落在天台，李炽站起身：“很多事情不是想就能去做，需要等待时机……现在时机到了。”
……
“吉欧瑞抵达中心城了。”
周繁放下手环，呼吸还没均匀，眼尾发红。
穆弈贴着他，二人身上都有一层薄薄的汗，心跳得很快。
“是么？”身边的人语调慵懒：“亲手把最珍贵的珠宝送出去，宗恩真舍得。”
“你们认识多久了？”周繁问。
穆弈坐起来倒了杯水，把窗户微微打开一道缝。冬日的夜风细细流进来，吹散了房间内有些闷热的空气。
这处住所比另外两处面积大了近一倍，比起六区，这里更像是穆弈常住的地方。生活痕迹随处可见，有鲜花与活气。
他花了数年的时间走出贫民窟，最后又回到这里，从听人命令的彘狗转变为头狼。
“大概五年吧。”穆弈道。
他站在窗前，小夜灯在他背后镀上一层暖光，后背肌肉线条流畅优美，并不过分夸张，但有种赏心悦目的力量感。
散完热气，他又回到窗边，床上分明还有那么大的空间，却非要往周繁的被窝里钻。薄绒被子纠纠缠缠，裹馅儿似的裹住人，他们滚作一团。
周繁揭下蒙住头的被子，轻声道：“李霜和我约了见面。”
“什么时间？”
“周日，二区博物馆。”周繁眸中冷静，道：“只怕来见我的不止他一个人。”
来接吉欧瑞时，李霜都不曾露面，他们完全可以在投屏里沟通，要专程见他一面的只可能是他那位担任指挥官的叔父。
穆弈也想到这一点，眯了眯眼，道：“李炽想见你，他不直接联系，估计想用你当第二个靶子。”
吉欧瑞只有十二岁，缺少培养，很难竞争过那些精英家庭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对永生树的威胁性明显是不够的。
这种情况下，李炽要联合其他指挥官和集团，必须找出另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人选。
单独来看，吉欧瑞和周繁都不具备这个特性，只有他们绑定在一起，才能将李炽需要的价值最大化。
“我不建议你去。”穆弈撑在周繁上方，头发垂落下来，扫到对方的脸庞。
他看周繁好像有点痒，便侧躺下来，将人圈进怀里，手搭在青年的胯骨上：“李炽的做事风格我有所耳闻，他处理完里维斯，为了避免其他集团走上永生树的老路，一定会建议你外出休养，然后把你送到李家所有的某个小岛上。名为散心，实为圈禁。”
“我知道。”周繁摇摇头：“但我不可能一辈子藏在这里，迟早会和里维斯正面对上，李炽的邀请在我看来是个合适的机会。”
穆弈收紧手臂，道：“风险很大。”
他知道周繁做好的决定很难更改，但他也有自己的办法阻止不愿看到的事。
“一定要去么？”他放轻了声音。
周繁颔首，也看出那双浅褐色的眸中并没有认同，道：“我会回来。”
穆弈笑意消失不见，定定地看着他，手指几乎在青年冷白的皮肤上留下红痕。
片刻，他忽然莞尔，手臂松开，道：“好吧，看来周先生和我是一定有分歧了，我们不如做点别的……不会有分歧的事。”
说完，他翻身而上，将被子拉了下去。
……
七区。
实验室外间，最后一个研究员离开后，伍柒又成了离开得最晚的人。
他一边收拾零食口袋，一边整理归类研究资料，免得那群丢三落四的研究员明天又到处去垃圾袋里翻找。
科瑞博士今天离开得意外的早，伍柒不知道他们研究进度到了哪里，但算算日子，差不多该联系穆弈进行新一轮的测试了。
看看时间，伍柒觉得这会儿穆弈多半不空，毕竟有了伴侣，打算等天亮再联系他。
外间的资料都整理完了，他又慢慢挪去内间，随手把看到的资料堆叠起来。这时，一张飘落的纸页引起了他的注意。
纸页开头便写了一个姓，“周”。
伍柒记得穆弈的伴侣先生便姓周。
他看了下去，这是张没什么内容的资料，只写了姓氏，一些看不懂的数据，和梦境指向类型，像科瑞博士的随笔记录。
“复原可能性……”伍柒看得似懂非懂，博士似乎想用上面的数据复原某个梦境，他不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只觉得研究进程比他想象的更快。
等了一个小时，天边泛起鱼肚白，伍柒掐着点给穆弈发送了通话申请：“穆哥，这周的测试在周六，你有时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