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回复，周繁已经看到有人从小花园长廊另一端过来，翠绿的叶片遮挡住部分视线，那人拖着长刀，衣服上到处是血迹。
他绕过那些伸出来的树枝，出现在周繁面前时，眼睛殷红如血，秀气的脸庞笑容血腥。
周繁手里是一根长棍，钢铁材质，打起来不至于太被动。
这根棍子或许是挑什么东西用到的，立在墙角杂物堆里，并不引人注目。
周繁微微沉下身子，右脚退开半步，摆出一个起势。他处于紧绷的戒备状态，随时可以对狩猎者的行动做出反击。
狩猎者懒懒提起长刀，横在面前，开口道：“好奇吗？我每次都能准确找到你们的位置。”
这是周繁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沙哑中性，介乎男性和女性之间。
“你们有个好同伴。”他歪歪头，嘲讽似的笑笑：“虽说脾气不太好，但提供情报倒是勤快……你们的同事关系有这么差？”
他说话的时候，朝周繁这边又走了两步，分明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但周繁并没有掉以轻心。
这时，另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狩猎者后方。
是穆弈，他离二人说话的位置很远，手上也没有拿武器，朝这边做了个手势。
狩猎者背对着他，只有周繁能看到他的手势，可他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能按当前形势合理猜测穆弈是想让自己拖住狩猎者注意力，好让他从背后突破。
狩猎者并不好糊弄。
他看似懒洋洋的，连长刀都扛着肩上，对猎物的一举一动却非常敏锐，连周繁微微一闪的目光也能捕捉到位。
“你在看什么？”他不笑了，秀气的脸庞漠无表情，眯起眼睛：“我背后有什么？”
刀从肩上放下，他也像周繁那样压低身子，做出一个像猎豹扑向猎物前的准备姿势：“我猜是一个人……你的同伴？你说，如果我先一步把你斩断，他还来得及救人吗？”
语调上勾，带着恶意。
随着他的动作，周繁精神也紧绷到了极点，这意味着二人之间一触即发。
狩猎者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扑击下来的时候，长刀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响。可以想象它的速度有多快，令人毫不怀疑如果被命中，身体绝对会一分为二。
长棍材质并不特别，钢铁也不是柔韧的材质，周繁不打算硬碰硬，棍子迎上去后主动下压，卸力的同时往旁边闪身，二人调换了位置。
不，不对。
换位的一瞬间，周繁就知道自己失误了。他不该让出去焚尸间的路，那里不仅是温妮逃跑的路线，还有一位躲在里面的工作人员。
他是最后一道防线，他让开了，狩猎者就畅通无阻了。
周繁立刻往前迈步，狩猎者咧嘴一笑，长刀挥出，阻碍他进一步接近，并转身踏上去往焚尸间的路。
周繁用棍子挡了一下，再要追上去已经来不及了，另一个人从后面抓住他的手臂。
“放手。”他挣了一下，没挣开，“焚尸间还有人。”
穆弈抓着他往另一边跑：“有条近道，跟我来。”
一路上其他工作人员避得干干净净，大概是安全系统开启的原因，很多原本开放的门被堵死、截断，某些常年关闭的通道开启，一套新的路径正在生成。
两人速度很快，穆弈带着他转了两个弯，不知顺来了哪位工作人员的卡，在墙上刷了一下。空无一物的墙面裂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通道。
“走。”他对周繁低声道。
这条通道应当是雨季排水用的，昏暗潮湿，一进入便有一层难闻的潮气扑鼻而来，钢铁管道纵横交错，周繁有种正在进入十九世纪伦敦地铁的错觉。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管道中回响，他想到什么，问穆弈：“先前你做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让你快跑。”穆弈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他背后有枪，大口径，改装过，那个距离只要一枪你就得没命。”
周繁心里一动，难怪狩猎者会是那种胜券在握的表情，但既然有枪，换位后狩猎者完全有机会给猝不及防的他来一枪，为什么跑了？
头上滴水下来，落在头发上，顺着鬓边流下。
他抬手抹去，加快了步伐，和穆弈并排往前，道：“刚才你离开，就是在找近道？你猜到有意外？”
话里的怀疑近乎赤诚，穆弈笑笑，侧头看他：“周先生，有人说过你像野猫吗？”
周繁微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我收养过一两只野猫，在外面长大的猫就是这样，很难亲近，也很难养熟。”他比划了一下，声音温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了。”
听起来像是在拐着弯子骂他，周繁默了默，道：“我没有养过猫。”
穆弈眸中含笑，语气有一两分戏谑：“我是说，今早才同周先生确认过，我们是一条战线的同伴，怎么一出意外就不认账了呢？莫非周先生觉得一间花店老板不够做你的同伴？”
他凑近了一点，气息笼罩过来，声音压得又低又缓：“还是说，李霜那样的同伴，更符合周先生心意？”
周繁脚步顿了一下，错开距离，蹙眉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穆弈好像铁了心要胡搅蛮缠，在他前面站住，面上仍是轻笑的神色：“是吗？周先生对我似乎很有信心。”
周繁也站住了，浅褐色和灰蓝色的眸子相对，一个温醇，一个淡漠。
他忽然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穆弈所想，也许这个梦境里他们的距离拉近太过了。习惯一个人逐步接近不是件好事，若下场梦，再下场梦，乃至以后的梦境都不再遇见，梦境与现实的分割线就会失去平衡。
“你今天很不对劲。”
这个话题争论下去没有意义，最终，周繁只说出了这句话。
穆弈没有解释，微笑着接过话题：“大概是因为今天的一切都不对劲吧，你和温妮谈话的时候，有人给我发了信息，猜猜是谁？”
周繁略一思考，能被穆弈单拎出来，身份一定不简单：“受害者阵营的人？那位上司？”
摇摇头，穆弈轻轻道：“古轩。”
过于嚣张的人总是让人印象深刻，没记错的话，两天内古轩已经和其他造梦者起了两次冲突，他会主动联系穆弈实在奇怪。
“今早我们离开后，有人死在了办公室。”两人恢复前行的步伐，穆弈不紧不慢道：“所有造梦者中，他的嫌疑最大。”
“你怎么知道的？”唐灵并没有告知这件事，周繁不禁反问了一句。
穆弈勾着唇角，道：“我人缘还不错。”
他的外表的确具有迷惑性，文质彬彬又俊美温和，看起来脾气很好，极富教养，在危机四伏的梦境里被受害者阵营当做同伴不奇怪。
古轩当时发来的消息没头没尾，仅仅问了一句他们在哪里，又随口提了一句还有人怀疑他和周繁，看起来一点也不为自己成为最大嫌疑人而着急。
或许比起着急，他更享受这种感觉。
想到狩猎者那句“提供情报倒是很勤快”，周繁垂眸，心里有了考量：“你告诉了他地址？”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排水管道的尽头，穆弈先一步推开栅栏门，出口有很高的台阶，他跳下去，转身伸手接周繁。
周繁避开他的手，从旁边跳了下来。
他抬头四顾，这里像是某个小型工业区的后门，离海不远，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头顶上，殡仪馆的塔身高高伫立。
他们来到了殡仪馆的正下方，工业区毫无疑问是处理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与骨灰的地方，不知道焚尸间的小门是否能通到着附近。
目标人物死了可不好办，他还没弄清楚温妮身上关于刘易斯的谜团，直觉告诉他这样的巧合一定有问题，他只希望狩猎者不要比他先行找到温妮。
穆弈整理了一下袖口，温声道：“兵分两路，你寻找温妮小姐，我寻找狩猎者如何？”
周繁问：“我记得前天晚上，有人曾说过没有武器，不敢靠近狩猎者？”
对于他翻旧账的行为，穆弈只是笑笑：“是啊，不过今非昔比。”
他拿着那张员工卡在工业区后门刷了一下，大门打开，门口安全室也开放使用。穆弈率先走了进去，出来时手里拿了一柄狙击丨枪。
“里面还有其他武器，周先生不妨挑挑。”他的视线落在周繁手里的棍子上，笑道：“光靠它，恐怕不足以阻挡狩猎者的子弹啊。”
安全室里武器种类也不多，威力大命中率高的武器需要曾经录入过指纹和瞳孔的专业工作人员才能解锁使用，周繁便随意挑了几件趁手的武器，又抽了几个弹匣绑在腰间。
穆弈测试了一下风速，西服的袖子卷起来，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现在他看起来就不像个纯粹的文职人员了，气质陡然和那柄狙击丨枪适配起来。
他对周繁挥挥手，笑容淡淡：“那么周先生，我们一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