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底层，船舱走廊中。
装饰壁灯掉落下来，被铁支架勾着吊在半空中，灯芯冒出刺啦啦火花。
男人立在阴影之中，白细丝衬衫被光线衬得有点泛蓝，唇边含笑，蹲下身用最轻柔的声音问地上的人：“冒昧问一下，你们打算把这些东西送去哪里？”
被他按在地上的人眼神恐惧，穿着普通船员的制服，连声道：“我不能说……船长会惩罚我的……求求你了！”
两分钟前，他只是寻常地运送东西去甲板，没想到男人忽然从拐角的黑暗中出现，姿态优雅得如同贵族，下手却丝毫没有贵族风范。
喉咙间翻涌着血腥味，船员悄悄活动了一下口腔，感觉有两颗牙隐隐松动了。
“抱歉，没控制好分寸。”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男人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缓声道：“只是看见你奉命运送的东西，有些意外。”
餐盘掀翻，露出里面的东西——那像是一截人的躯干，呈黑紫色，血液凝结，失去了水分，变得干瘪软绵。
船员摸到腰侧配备的电击器，心虚地移开眼神，嘴里依旧求饶道：“我说了的话船长会知道的！他一定会把我扔进海里，我………啊！”
他还没来得及掏出电击器给这人来一下子，就被男人拧过手腕，剧痛之下强行放了手，电击器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阴影中的人便把电击器捡起来，看了看，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看来，你们当时就是这么放倒那些人的？”
……
手上的电击器被打落。
面前的人吃痛地叫了一声，还没完全发出声音就被捂住嘴，反被自己的电击器电晕过去。
周繁松手，看着船员失去意识的身体滑落在地，又扫了一眼他手上的餐盘，目光里透露出一丝厌恶。
他对镜子后面的东西已有怀疑，在之前的两人离开盥洗室后，他悄悄尾随上去。最开始进去的人手上拎着一大块肉类，和后来的人分道扬镳后，往船舱深处走去。
尽管这一段路没有灯光，但周繁夜视很好，看清楚了他手上那块肉似乎是刚剁下来的大腿骨。
他立刻想到支线剧情中的死者尸体……除了人的大腿，似乎没有别的物种能解释那一块附着一层干瘪肉类的骨头。
这艘游轮的船员食用人肉？
一种本能的抵触从心底升起，趁那人为了抄近道穿进充满海腥味的小杂间时，周繁按灭了杂间的灯。
随后便是毫无悬念的打斗。
刀被踢开，电击器也被夺走，船员自然打不过周繁，被很快制服。
塞了各类海腥味鱼类制品的气味是最大的掩护，尤其是这股味道不加处理地随风飘出很远，大部分人恨不能绕路走，几乎不会突发奇想过来查看。
这也方便了周繁，他先扒下了船员的制服外衣，给自己套上后，又用结着白色海盐的麻绳把他绑起来，堵上嘴拖到角落里，用杂物掩盖其身形。
要是船员醒着，大概会被面前浓郁的海腥味熏晕过去。
做完这些，周繁把杂物间一边的门从外锁上，拎起那根大腿骨，压低帽檐，沿着另一条路离开。
腿骨上的肉在风干前分泌出了油脂，握在手上滑腻腻，软绵绵，是一种让人想要作呕的手感。
周繁想过这条路上会遇到其他船员，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直到走到尽头，才出现了一个船员匆匆忙忙地招呼他：“快去甲板，船长在召集了！”
说话的那个人也没想到多看他一眼，而是一边整理制服一边脚步迅速地奔着甲板而去，看样子非常急迫。
周繁想了想，拎着腿骨假意跟了上去。
因担心去迟了遭到船长惩罚，前面的船员并没有回头，而是一边赶路一边快速说道：“待会儿你先去把祭品放好，有了这个吸引注意力，船长肯定不会骂你的。”
祭品？周繁瞥了瞥手上的大腿骨，含糊应了一声。
又是船长，刘易斯在造梦者面前是个慈和儒雅的老人，在船员眼中却似乎并不是这样？
一路走来，可以看到底层的船舱区域划分明确，从前至后依次为甲板，工作区和休息区，由过道、墙壁和一些单独小房间分割的动态线将几个区域紧密地织成网络。若非船长突然召集，按照工作区的性质来看，他会遇到很多船员。
很快，湿润的气息萦绕在鼻端，周繁能闻出来，是雾飘进来了。
这也说明离甲板不远了。
陆陆续续能看到其他船员的身影，但大部分人心思放在甲板上，并未注意这个身形有些陌生的同僚。
只有少许几人引起警觉，多看了他几眼。
周繁当然不可能自投罗网，微低着头，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想要自然而然脱离前方的人。
他又看到了那面墙，眼睛的主人表情悲天悯人。因为材质追光的原因，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那双眼睛好像都在注视着自己。
“你有点面生？”终于有人忍不住挡在他面前，怀疑地问道。
周繁没回答，往角落走了点，那人下意识跟过来：“问你话呢，船长就在外面，你找死来了？”
一直沉默的青年抬了抬手，像是要把手上的大腿骨递给他。
在船员心里，这玩意儿可是顶重要的东西，不仅用来献祭，还能献祭完后用来加餐，当下便劈手就要夺过来。
周繁抬头，手往后一收，另一只手飞快伸向他的脖子。
但这个人早有防备，身形一斜躲过电击器，立刻掏出自己的电击器反击。
电击器的攻击范围太接近，周繁干脆把那截大腿骨当做武器，将面前的人逼退。
那名船员想大声呼喊外面的同伴进来帮忙，却需要频频招架来自周繁的攻击，声音在嗓子眼卡了一下。
周繁不给他吸引同伴的机会，在将人成功逼到墙壁边后，一个侧踢正中下颚，让人把那点含混的声音也咽了回去。
被侧踢的时候牙齿咬住了舌头，骨头和舌头上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往旁边呸了一口血。
还没直起身来，颈侧就挨了电击器一下，半边身子发麻，疼得他趴在地上起不来。
但他身体素质确实比之前的船员好一些，硬挨一击还能突然出声冲着外面大喊道：“抓人！有其他人混进来了！”
他的声音雄浑，迅速吸引了附近正赶去集合的船员，错杂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速度很快。
周繁当机立断，用电击器再补了一击后，带着大腿骨飞快撤离这个位置，往来时的房间而去。
他已经知道死者的尸体在何处了，只需要带着这块腿骨去补全躯干……他的脚步生生转了个弯，直接越过浮雕走廊，奔着后面船舱而去。
暂时还过不去，走廊那边也来人了。
按照一开始在心里建立的模型图，路上又不断添加了很多细节，周繁现在已经能在心里大致勾勒出这层楼的地形，决定从后面的房间绕一波。
只是不知道之前被电晕的那个人有没有醒，会不会在那边埋伏他。
手中大腿骨附着的皮肤越发滑溜溜的，甚至能感受到油脂在指缝流动，这绝对不是什么美妙的手感。周繁眉头微皱，勉强压下心底的不适感，希望尽快穿过休息区。
“抓住那个人！”
船员们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从后面追了上来，听脚步声不止一人。
周繁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很快，前面也出现了人影。
这是船员们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对于地形自然知道得比一个初来乍到的客人清楚。周繁知道前面可以从小杂间绕一圈，莫非他们就没有想到吗？
堵在那头的人影掏出武器——来之前获得船长特许，他拿到了一柄枪，并且承诺会把扰乱献祭的入侵者当场格杀。
可惜这段路没有壁灯，黑乎乎看不清人影，再等入侵者近一点好了……一步，两步，三步……端着枪的人眯起一只眼，将周繁牢牢锁入准星。
在他按下扳机的前一刻，异变突生！
青年侧面的一扇门突然打开，将人不由分说拽了进去。
“嘭！”
手指按照惯性扣下扳机，然而一枪打空，持枪船员睁大了眼。
入侵者还有同伙？
……
被一只手忽然拽进房间这件事，周繁心里也是惊讶的。
他看到对面的船员手里有枪，也看到枪口瞄准了自己，甚至做好了受伤的准备。
然而这只手的主人却莫名出现在了这里，在他最危急的时刻。
“看来我还算快。”欧文收回手，对他笑了笑：“跟我来。”
他穿着那晚周繁见过的白色真丝衬衫，下半身一条骑士裤，裤脚牢牢扎紧在筒靴里，优雅中带有几分随性。既像准备晚祷后入睡的爵士，又像趁着夜色冒险潇洒的浪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周繁压低声音问他。
顺着欧文的引领，二人迅速离开与危险一墙之隔的房间，转入一条密道之中。
欧文像是回头瞥了他一眼，嗓音轻缓：“抱歉，先前让周先生白跑一趟。”
他举了举自己的手腕，手指骨节分明，似乎在展示什么：“先前去处理了一点麻烦，没赶上周先生敲门。”
周繁心下了然，难怪那个时候他迟迟不来开门，果然不在房间中。
即便他夜视极好，也没看清楚欧文在展示手腕上的什么，男人只是抬了一下手，很快便放下去了。
密道有向下的趋势，让人很难不怀疑这下面还有一层。然而到这一层已经触底，再深一层的地方会是什么？海水么？
路的尽头很快为周繁揭露了答案，下面并没有房间，船舱底部在这里仿佛被有意削薄，只为了一道狭窄的钢梯。
梯级层层叠叠，旋转而上，看不清上面有多少层。这里窄得仅容一人上行，稍不注意就会踩空滚落下来。
周繁拿出放在内侧口袋里的手摇手电，但他的一只手全是油脂，握着把手容易滑脱，便用手电戳了戳前面的欧文。
欧文以为他要说什么，转过头来，看他递给自己一把手电。
“手上有油。”周繁淡淡解释了一句。
欧文视线移到他的手上，露出明了的神色，含笑接过照亮的任务。
二人默不作声沿着钢梯拾级而上，说来奇怪，通常沉默的时候，欧文总是先挑起话题的那个。但这次没有，他也同样沉默，似乎装着心事。
爬到楼梯顶层，周繁注意到这里修了个小型瞭望台。室内修瞭望台本来非常不合理，更别提周围全是墙壁，空间逼仄，在这里瞭望根本毫无意义。
但欧文弯腰倾身，拧动了前面一堵墙上的螺丝。
那螺丝离瞭望台有近半米的距离，即便扶着栏杆，也随时让人担心坠落。
欧文却好像做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般，没几秒就收回手，“吱呀”一声，一扇小铁窗从那个位置打开。
“我想，这大概也是周先生好奇已久的。”欧文微微一笑，让开了身位。
周繁一眼就看出这扇窗正对的便是甲板。
外面雾气浓得不像话，数十名船员的身影都变得隐隐约约，刘易斯的身影很好认，他穿着白天见过的制服，背对着这个视角，在向船员交代什么。
没有人提灯，即便有夜里看不清的船员也只是把住栏杆，向前探着头，努力去听刘易斯的命令。
甲板上暂时没有明显的信息，周繁把视线收回来，借着微光打量了一圈所处的小型瞭望台。
看到瞭望台另一边倒着的人形时，周繁心里一动，走上前去。
几乎是在他走到那半截人形面前的同时，系统声音在耳边响起。
“条件判定中……”
“判定成功，‘迷雾血踪’支线任务完成。”
“完成人：周繁。”
“附加任务开启。”
“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身份和名字，尸体也不例外。面前这具尸体身前是谁，为什么死在这里……只要追问下去，尸体总会用它的方法告诉你。”
“附加任务：查明死者身份。”
周繁原本还想冒险折返回盥洗室拆下镜子，如今看来，倒是没必要再跑这么一趟了。
这具尸体什么时候被欧文搬上来的？
他反射性条件地去看欧文的手，但欧文的手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油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