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坐在餐厅里,早餐时的位置,眼底还有些惊魂未定。
她手里紧握着一柄小刀,刀尖把她指头割破了,流了些血出来。
但她没有放开这柄刀,经历追杀之后,只有它能给她切实的安全感。
特蕾莎没有等太久,便看见另外四个人出现在餐厅门口。
“你没事吧?”李霜问她。
她摇摇头,探究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闪而过,道:“坐吧。”
等几人一一按照早餐的位置坐下来,特蕾莎才道:“我被追杀了,你们应该猜到了。”
郝雷点头:“是你上四楼时发生的事,对吧?”
“不是。”她摇摇头:“我离开档案室后,本想回房间偷会儿懒。因为白天人不多,我就没有关门,结果被人趁虚而入。”
据特蕾莎所说,那人披了件灰袍,脸上蒙着面具,身形挺拔,厚软的地毯让她一时没有听见脚步声。
等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到了面前,嗓音沙哑:“对弈吗?”
特蕾莎没听清,迅速拿刀戒备在身前,那人却又问了一句:“对弈吗?”
还没等特蕾莎回答,他突然掀翻了桌面上的果盘,朝她发难。特蕾莎格斗技巧一般,但好在有武器傍身,被逼退两步后奋起反击,割下那人一截灰袍。
“那个人的身形绝不低于你。”特蕾莎看着郝雷道:“他速度很快,我有好几次差点被他追上,幸好有刀,但是刀也差点被他夺去。”
当时的情况十分惊险,五层的过道像迷宫般复杂,特蕾莎第一时间没找到路,绕了几圈后终于找到通往四层的楼梯,飞快跑了下去。
四楼不仅有侍者,还有造梦者,追杀者似乎忌惮这一点,没有跟着追下来,而是消失在走廊里。
特蕾莎把小刀收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开始很担心他是你们之中的某位,毕竟郝雷、李霜和周繁都跟他身形接近,我无法识别真伪。”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周繁淡淡道。
“没错。”特蕾莎点点头,肯定道:“他没有理由扮演你们,唯一有嫌疑的欧文个子太高。”
欧文笑了笑,没说什么,她这般直白的怀疑并未让他觉得不快。
拨了拨桌上的插花,李霜分析道:“这个人披灰袍戴面具就是不想让你发现他的身份,而这个人又不是我们几个中的一员,那定是船上的船员。”
为了避免说得太像废话,他继续道:“而且应该是个身份比较重要的船员,我们能经常看见。若是个无名小卒,负责最底层的工作,到下船都见不到人,那他没必要蒙脸,毕竟我们再见也不一定能认出。”
特蕾莎认为他说的有理,迟疑了一下,问:“侍者?”
李霜摆摆手:“侍者的追杀是光明正大的……等等,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昨晚的事?”
特蕾莎面带疑惑,和郝雷一起听他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这么说,侍者在晚上有杀人许可?”郝雷道。
这么一来,晚上就麻烦了,不能随意出门,且不知道房间算不算安全场地。
脚下晃晃悠悠,提醒着他们此刻正在海上——漂泊无依,像是一座孤岛,孤岛上有人暗藏祸心,随时准备露出獠牙。
“像不像猎物?”周繁忽然说了一句:“谁还记得,我们一开始被要求找出自己所属的队伍?”
其余人一怔,这才发现他们被一件又一件的突发事情牵着鼻子走,差点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气氛正好,欧文适时缓声道:“也许,队伍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重要呢?”
他目光虽然温和,语气却是慢条斯理,不容置疑的。
“幽灵棋局……”李霜拔下一片花瓣来,默念了一遍,抬眼道:“我们的主线是幽灵棋局,追杀特蕾莎的男人问她‘对弈吗’,是能和主线扯上关系的。但是分队这件事和主线关系不……像个幌子?”
他问周繁:“你的意思是,刘易斯的要求根本无需完成?”
周繁应了一声,灰蓝色眸子像外面的海洋,在雾气里冷淡莫测:“或许,我们该去图书室寻找相关书籍,佐证他最初讲述的传说。”
他的意思很简单,刘易斯可不可信,只有传说才能验证。
几人这一分散和交流不知不觉耗去大半个上午的时光,眼看饭点将近,索性在位置上按兵不动,又等了一会儿,等来准点进门的刘易斯。
看到客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座位上,刘易斯目光惊诧一瞬,随后和蔼地笑起来:“客人们想必是早餐不够用,提前感到饥饿吧?我会嘱咐侍者明天多备一些面包。”
他在主位上坐下来,拍了拍手,侍者推来餐车,依次在他们面前放下午餐。
今天的主菜还是带血牛排,隐隐有些未散干净的膻味。
不知为什么,李霜一闻到这股味道就有些反胃,分明昨晚他还不是这样。可牛排上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一个劲往他鼻子里钻,让他心里不舒服起来。
“客人们,请用餐吧。”刘易斯笑着执起刀叉,第一个开始切割牛排。
李霜小心地观察其他人,发现所有人面色如常地切着牛排。他疑心自己是昨晚受了伤,现在才会对血腥味这么敏感。
正这么想着,忽然见周繁动作不停,微微偏过头来,用口型对他说了句“别吃”。
周繁也觉得牛排有问题。
李霜这才放下心来,同他一样装模作样地吃了一小口,随即装作胃口不佳,草草用了些配菜就不再动刀叉。
“这位客人身体不适么?”他异样的举动引来刘易斯注意,老船长一脸担忧:“是否晕船?游轮上配备了医官,如果客人感觉不适,等午餐后我会就请他过来帮你看看。”
“不用了。”李霜委婉回绝:“昨晚没有休息好,我下午回去休息一会儿就行。”
闻言,刘易斯便没有再坚持,只是嘱咐如果下午还觉得不舒服,就一定要请医官来看。
他们交谈的时候,周繁借机扫了一眼众人的盘子,特蕾莎和郝雷似乎偏爱这种七分熟牛排,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和李霜还做做样子,吃了一点,欧文理直气壮地一点也没动。
见他看过来,欧文对他微微一笑,手指在桌上迅速写了两个字。
幻觉。
在刘易斯转移注意力到他身上前,周繁收回目光,敛眸沉思:幻觉?
欧文不会无的放矢,虽然喜欢在紧要关头坑人一把,但在前两个梦境中,他给出的所有信息都是真实的。
莫非牛排有致幻效果?
饭后,周繁观察了一下特蕾莎和郝雷的表现,如果有药效,现在也该发作了,可确定二人行为做事并无不妥。
刘易斯离开前仍然强调一遍甲板危险不能去,他仿佛一点也不担心客人中有喜欢明知故犯的人,也没有让人把手甲板不让人靠近。
简直像是暗暗引诱他们过去。
好在特蕾莎被追杀后暂时失去了冒险的冲动,郝雷被欧文阻止后也没有再提起要去,造梦者们一时安分了下来。
下午的时光在图书室度过。
图书室有两间教室大小,为了追求古典,并没有设置电子搜索设备,导致几人需要手动翻阅,一本本地寻找,花费了不少时间。
在侍者来通知晚餐时间时,几人堪堪翻阅到传说传记类书架的一半。
揉了揉翻到酸痛的胳膊,特蕾莎把书做了个标记放回去,道:“去吃晚饭吧,我饿了。”
“等等,我这本还差一点。”李霜道。
特蕾莎皱眉不满道:“我说去吃晚饭!现在!”
话毕,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其他人也用略微惊异的目光看她。
“怎……怎么回事?”她很肯定自己并不是个暴躁易怒的人,甚至有些懒散,可刚刚那一瞬间心里确实无比烦闷,连带着语气都激动不少。
郝雷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沉思道:“我下午时也觉得心烦,有几次想把书扔开,不过一想到工作状态,我就忍了下来。”
周繁这才明白,欧文当时给自己写的那两个字什么意思。
牛排没有致幻效果,但是会如幻觉一样影响人的脾气,使他们变得暴躁不堪,和身边人产生冲突。
“今晚别再吃牛排了。”他开口道。
在他说之前,二人心里就隐隐有些猜测,这下更是坐实,便点头答应了。
晚餐时,几人都不再吃牛排,刘易斯倒也不显失望,认为牛排不合客人口味,吩咐厨师明天换一份菜单。
倒是几人身后的侍者,眼神隐隐不满起来。
今夜雾气散开些许,因为风大,游轮在海面行驶得并不平稳,摇摇晃晃的。
天边勉强能看到月亮,边界溶溶的,似乎要与无边大雾融为一体,又或者是什么巨兽的眼睛,昏黄黯淡。
一楼,周繁独自立在船舷栏杆边看着月亮,他并不畏惧海上风浪,脸色淡漠。
“客人,这么晚了,为何不去休息?”
刘易斯从远处走来,忧心忡忡道:“甲板并不安全啊。”
这里离甲板不远,也无怪乎他会这么说。
“只是想看看地球时代的月亮。”周繁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刘易斯微怔,随后感慨道:“是啊,地球时代……多么遥远的一个词,距离我们搬出地球已经太久太久了。”
他在周繁身边站定,风吹起他几缕白发,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老人。
刘易斯指了指月亮,道:“我听闻数百年前有一句古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对于那时的人们而言,它一直存在,像一个永恒的道标,可如今却失去了。”
“再孤独漫长的道标也有不复存在的一天,更何况你我呢?”他笑容浅淡,叹了口气道:“周先生,其实我见到你,和见这月亮有些相似。”
周繁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便顺着问下去:“何意?”
刘易斯转头看他,布满皱纹的眸中仍存精光:“你身上有种格格不入感,像是不能融入这个世界,你自己没有发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