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仍旧一片雪白，几乎看不见其他颜色的家具，仿佛其他颜色在这片白茫茫中无法存活。
“他是有什么强迫症吗？”苏珊忍不住说了一句。
她不太能理解这种所有家具都是一个颜色的做法，看多了刺得眼睛疼。
加百列从她身边经过，轻声说了一句：“很好看，不是么？”
苏珊转过头去看这个女孩，加百列那双阴沉沉的眸子充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又瞪了她一眼。
不给看就不看，有什么了不起，苏珊撇了撇嘴。
从头顶到脚下都是白色，会给人一种诡异的幻觉，好似出于一个奇幻而晕眩的空间，整个人都在分不清轮廓的空间内摇摇欲坠。
休的房屋和普通房屋的布局没什么差别，干净简单，只有一室两厅，按照独居的标准来看，并不算小。一间被他做了卧室，另一间大概是杂物间，搁置了一些不用的机械零件。
客厅简简单单，连个显示屏也没有，只有基础的沙发、茶几和餐桌，角落里种了一盆花，也是白色，花叶倦倦的。
周繁记得便签上说“她今天送花给那个怪胎了”，或许就是这盆花。经过“伊诺的心事”梦境后，他去补了一些花卉相关常识，能认出面前的花是月季，但也仅限于此。
绕过茶几，他走进了卧室。
这间卧室向阳，却丝毫没有温暖的感觉，冷冰冰的休眠舱和数据线显得缺乏生气。然而左边的墙上，却有一排与房间氛围格格不入的复古粉色便利贴。
便利贴上的字应该是同一个人写的，字迹清秀，署名艾琳，落款日期不同，被人用心地整理好，一张张按日期顺序贴上。
上面写了些日常的交流，想吃什么、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送的礼物喜欢吗、什么时候过生日……零零碎碎的，像一个朋友的殷殷问候。
这应该是个对房间主人很重要的人，便利贴边角的折痕都被细心抚平，为了防止风吹落，还在背后加了磁，贴得严严实实。
周繁观察了一下，发现打开的门正好能将便利贴挡住。
从进门前的留言便签来看，休是个有些孤僻的合成人，朋友应当不多，便利贴的主人或许是少有的能进他房间的人。
为了不让这个人看见？合成人也会产生难为情的心理状态吗？
周繁只能猜测当初设计休的人是否给他植入了类似的程序，休眠舱边有一沓书籍，是心理学和伦理学相关，上面有做过笔记的痕迹，还写了几个问题：“情感是否能产生于固定程序”“家庭教育对合成人性格的影响”以及“人类法律条例与合成人法律精神内在联系”。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去，见欧文站在角落，敛眸看着那盆花。
“月季有问题？”
欧文转头看他，摇了摇头，少有的不带笑容。
周繁还没走过去，就听系统“叮”了一声，再次播报道：“检测到所有造梦者房间探查完毕，剩余房间开启，请自行探索剧情碎片。”
早就无所事事的舒潜连忙走了出去，试着用自己手里的钥匙打开其他房间的门。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打开一扇门。
门上画的是被钉子刺穿的舌头，他的钥匙上刻着“傲慢与偏见杀人不见血”。
规则变了，看来每把钥匙都有对应房间，舒潜想从其他几人手里偷一两把钥匙，无奈有贼心没贼胆，要是有什么机会能引开其他人的注意力就好了。
舒潜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门。
“我去！”
下一秒，他就被门里的景象吓得叫出了声。
其他人被他的惊呼吸引过来，俱是一愣。
如果说先前极致的白已经让他们的审美感觉枯燥的话，这扇门里的红色就是最大的冲击。
鲜血涂满了每一个角落，地板、沙发、显示器、天花板……门里的红与门外的白构成鲜明对比，这扇门就是楚河汉界。好似有红纱蒙在眼前，窗户紧闭，屋内阴气森森的，又寒又慎，鼻端还有没散去的浓郁腥味。
还有的地方鲜血没有抹匀，露出一点白色墙壁，但这样的细节反而更为惊悚，意味着所有的红色似乎真是被人一点一点涂上去的。
谁有这样大的出血量？
下意识的联想让几人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血腥味飘出来，浓得让人反胃。苏珊捂住鼻子，步子退缩了一下，犹豫着不敢进去；白松皱紧眉毛，直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舒潜也没好到哪里去，左看右看，就是不想打头阵。
“嗒，嗒。”
在所有人踌躇不前的时候，加百列穿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尤为明显。
她面色如常地进了屋子，在客厅停顿一下，开始寻找线索。
“她怎么……”这个阴沉沉的女孩居然这么有勇气，舒潜欲言又止，见没人接他的话，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
紧随其后的是欧文，他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了那副白丝手套，一丝不苟地戴好，走进了这间屋子。
鲜血像是还没彻底干涸，踩上去的时候，鞋底会有明显的黏腻感，让人心里极度不适。
进屋后血腥味反倒淡了很多，周繁蹲下身，手指轻轻蹭了一点红色。
指尖沾上的红色有点黏，能感觉到某些细微的东西。这不像是纯粹的鲜血，更像是混杂了什么……他思索着，低头仔细看地面上的血迹。血迹蜿蜒丑陋地凝结起壳，细细密布着网状的东西。
如同血管。
周繁蹙眉收回手来，指尖上黏腻的感觉挥之不去，不知血和门上的舌头之间有什么关联。
这是一个普通的家庭环境，客厅的柜子被拉开，里面放置着早已被加百列检查过的旧手环，手环里还有没删除干净的备份信息，或许是她忘了关闭，此刻就这样随意地展露在投屏里。
“四区运来了备用器具，老板通知送到仓库。”
“今晚去二区逛逛吗？我听说那里来了一批很不错的……”
“晦气，刚进门又碰到那个怪胎，我们找个办法把他撵出去吧。”
“听说新入住了一个租客？身材不错。”
“器具转运到3区。”
“新租客脑子真是有问题，坚持给怪胎留言，这怪胎可别是她私生子吧？”
“……”
备份里，聊天记录多数是对他人的恶意揣测与意见，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刻薄，更有几句话不堪入目。一两句工作夹杂在群聊里，显得十分不和谐。
投屏右上角有手环主人的动态工装照，一个面目朴实的男人对着镜头内敛微笑，每一个神态都平平无奇。可谁想正是这样的人，背地里爱好是与他人一起嚼舌根，论是非。分明是普通邻居的关系，却好像长舌妇，浑身充斥恶毒的窥探欲与批判欲。
人类的肮脏和恶意坦露在表面总归让人不适，周繁关掉手环投屏，往后面走去。
满是鲜血的房间劝退了几个人，他们选择了其他房门，用自己手里的钥匙一扇扇地进行尝试，最终成功打开两扇门。
“谎话将受到惩罚”，对应枪的图案。
“她步入一潭死水”，对应玫瑰图案。
现在还剩下一扇门没有开——绘制机械零件图案的那扇白门。
欧文手里的钥匙刻的是“以天真的朴素赞美死亡”，除他之外，就只有加百列的钥匙没有用过了。
加百列手里的是“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人”。
等周繁从涂满鲜血的家里出来时，其他人已经进了自己开启的门里，房门敞开，能看见里面的客厅。
周繁挥了挥手散掉身上的血腥气，走进了和休的家相对的那扇门。
门上玫瑰图案十分漂亮，里面的布置也温馨可人。桌上透明花瓶模仿着油画插了一束鲜花，桌布带着蕾丝花边，沙发也用蕾丝罩子遮好，小摆件在置物架上排得整整齐齐。无论是家具花色的选择还是布置，都颇有种百年前的风格。
看到这里，周繁几乎可以肯定，给休送花、留复古便利贴、和其他邻居口中的新租客，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位温柔且热爱生活的女性。
“有什么特别发现么？”欧文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脸上笑容如初，仿佛又重新戴上微笑面具。
周繁正在看卧室手环遗留下的唯一信息，一张医学透视光片，病人颅骨顶端似乎有点骨裂。闻言，他反问道：“加百列和你，谁的钥匙是假的？”
“你认为关键在钥匙上？”欧文笑着摸了摸下巴，模棱两可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没错。”
他走近一步，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着钥匙：“假如你猜出谁的钥匙是假的，我就告诉你一个信息，如何？”
能让欧文主动提起的信息定然不简单，周繁抬眼，和他盛满笑意的琥珀色眸子对上，思考了两秒钟，道：“你。”
“正确。”欧文颔首，将钥匙递给周繁。
虽然不知假钥匙目前有什么用，周繁还是收起钥匙，静静等他开口。
欧文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回到休的房间，那盆白月季依旧蔫蔫的垂着头。
“这个品种的月季有个别名。”欧文温声道：“叫作，加百列。”